采访他的另一个难受处是他不好约，不守约。他的事情多，常常要对一大堆活动进行重要性排序，我不知道他是下意识还是有意识还是不得已地分配给我的采访很低的重要性，可能三者都有。有一天约了上午，结果忽然有个紧急会议；又有一天约了下午，结果忽然来了北京的贵宾；又有一天约了晚上，结果忽然底下报告说《快乐男声》直播现场接到恐吓电话；有一天本来约了上午，后来又被推到下午，下午本来约的3点，结果3点没戏，4点没戏，5点6点还是没戏。
当他再一次失约的时候，我有些勉强地说，好吧，我想我能理解。
他答道：“你必须理解。”
我记得我当时在电话的这头对着黑夜做了一个鬼脸。
五
当然，我倾听的对象除了老魏本人，还有很多与之相关的人。采访的范围并不局限于湖南广电内部，采访的对象也并不一定都是老魏熟悉的。
我采访的时候，经常邀请别人做一个游戏：迅速调用一些词汇来形容老魏或者用一句话来描述他，我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每个人脱口而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是不难看出，有些不同的说法包裹着相同的内核。
欧阳常林说：“敢搞，有决断，不算细账。”吕焕斌说：“他的宏观把握能力是我们远不能及的。”丁晖说：“他决不是人云亦云的人。”梁瑞平说：“他是一座山。”王小夫说：“他是一片岩石。”刘惠东说：“不怒而威。”
聂玫说：“他是一个感性到‘泛滥’但在关键时刻又能完美地控制自我的人。”
何红浪说：“一个容易被别人感动也容易感动别人的人。”
罗佳明说：“理智框架下的多愁善感。”刘茜说：“慈爱的孤独的长者。”张丹丹说：“土里长出的智慧。”龙丹妮说：“他有很重的古人的气息。”何炅说：“他是一个把锐利和厚重结合得特别好的人。”李宇春说：“他是一个不像领导的领导。”覃晓光说：“他是一个把官场尊严看得比较淡的人。”梁瑞郴说：“他直，冲，外露，在官场是个‘异数’。”李青林说：“他是一个会学习的聪明人。”陈刚说：“他绝对是个自我受用的人。”阿义说：“他在世俗里穿行，却保持着一份纯净。”
……
人们给出的词汇绝大部分是褒义词，间或也有一两个贬义词，还有不少不带感情色彩的中性词以及名词：激情，魄力，柔情，煽情，温柔，包容，慈祥，冷硬，傲慢，孤独，智慧，感性，贪玩，可爱，率真，率性，天真，聪明绝顶，狡黠，敏锐，执著，意志力，洞察力，演说家，不羁，一代枭雄，性情中人，铁骨柔情。
请原谅我的列举毫无章法，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章法来组织它们。事实上我也多次遇到同一个人给出两个完全相反的词，譬如刚刚说完“温柔”，又说一个“冷硬”；说了“传统”，又说“时尚”。这说明他的确如他一个部下所说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也证明另一个人的说法有道理：他这个人具有很强的“多义性”，“是一本读不尽的书”。当然它同时也说明这只是一个游戏，不是正规的调查，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我个人感到很有意思的是老魏身边一个工作人员对他的看法。梁婷，湖南省广播电视局办公室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干事，应邀做“词汇老魏”的游戏时，一边往外蹦词，一边解释自己的选择，态度明确，认识稳定，真实而坦率：“传统的。他对传统文化特别重视，对自己家里人的那种感情，特别传统。”“时尚的。他特别能创新，这个大家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是我们陪他逛街，他能够接受我们把他打扮得很时尚。很难有他这样年纪的人还能接受年轻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比如李宇春，好多大人都不能接受，他就能够接受。”
“天真的。他喜欢小动物，跟小动物玩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特别天真。”“慷慨的。他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很慷慨，很有人情味。”
我问她有没有“贬义词”，她爽快地说：“有啊——傲慢的——当他要坚持自己的做法时，会以一种傲慢的态度去对待非议。”又补充说，“褒义词说的也不一定都是优点呢。我前面说他传统，就不全是优点，他喜欢传统的待客之道，总是要求特别隆重，办公室的接待任务就很重，有时候打发所有的人都跑到大门口去迎接，我就觉得太过。还有‘任性’，这是贬义词吧，也可以换成褒义词，‘率性’，喜欢你，他就热情得不得了，不喜欢你，就连起码的应酬也很勉强。”
值得一提的是，在“词汇老魏”的游戏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执著”。几乎每个人都调用了这个词，这强化了我的一种感觉和信心：老魏的故事具有励志的意义。读者会在书里看到，老魏的故事通篇都写满“执著”两个字。
六
不少师长和朋友反复告诫我，魏文彬这个人是有争议的，湖南电视的路线也是有争议的，希望我能秉持一个学者应有的理性批判精神来写这本书。这给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但是，我对老魏最终所给予的信赖的心存感激、我与湖南广电的深厚渊源以及半路出家、功力欠缺等问题使得我在这些方面的努力可能不尽如人意。我所能做的是认真的倾听、适时的追问和适度的质疑，尽我所能实事求是的记录与叙述，包括老魏改革进程中那些争议、那些沸沸扬扬的说法。
我不能否认私人感情有时会影响我的笔触，我不由自主地为我的故乡、为我曾经的同事和朋友们感到骄傲，并且深深地理解他们的欢欣与苦痛。这些因素可能构成某种特色，但更可能造成本书的重大局限性。
请原谅我借用一个伟大作者的谦虚来缓解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惴惴不安——威廉·曼彻斯特在其巨著《光荣与梦想》的后记里写道：“这本书同我所写的其他书一样是不完美的。真的，孜孜不倦的探索也许可以得到真理，但这并非真理的全部。别说一本书，即使整个图书馆都不可能提供所有的真理。一个作者所能反映的只是现实的一个片断和不懈的希望。”
一本书终究只是一本书，它不能提供全部的真理，也不必承担所有的使命。请允许我把批判的伟大使命留给另一些书，留给那些比我更有资格和更有力量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