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没有月光,黑漆漆一片,但是冰月的眼睛,却依稀看得清楚,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木屋里,有隐隐的灯光,浓重的药味,便自那低矮的小屋中散发出来。
推开小屋虚掩的门,一只小小的油灯,隐约的光线,照在四壁黯淡的木板上,空空的木屋,除了矗立在地中央的一块巨石,再也没有多余的陈设,可是这浓浓的草药的幽香味,却直直地飘散出来,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阵阵的馨香。
这个味道,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从小,就泡在这个味道里。
那是她最亲的爹爹,无数个日子里,躺在他的怀中看天上的星星,手中数弄着他的头发,看向他一如阳光般温和的眼睛,很快会在这春天般温暖的怀抱里睡去。
他教他读书,教她弹琴,都她练功,教她制药,十年的光阴,她享受到了世上最多的关爱。
可是某一天,当她气喘咻咻地从锦春园跑回来想跟爹爹诉说她的不情愿她的悲刀子的苦的时候,额娘却告诉她,爹爹死了。
因为他误尝了有毒的草药,还没来得及跟大家最后告别,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他最疼爱的女儿冰月一眼,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可是他身上的味道,那浓浓的草药味,却死死地被冰月记住。
刚刚被柳含烟带上火石崖,这种象慈父一样的草药味,便促使她留下来,尽管那时候心中并不知道什么叫感恩什么叫思念什么叫亲情难舍,留下来,一直跟着这气味的指引,她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石洞。
可是,那个石洞里,却已空无一物,而那个气味也彻底消失了。
现在,这个气味,又一次出现在这里,这种诡异的,陌生的地方,出现了这个熟悉的气味。
双脚,停在地上不动,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眼,然后将视线呆呆地定格在那块石头上。
一块泛着冰冷寒光的青色巨石,周身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地枝暗灰色的植物,顺着青石的壁沿延伸下来,遮住了青石的顶部,而那浓浓的药香味,正是从那一丛乱蓬蓬的杂草般的植物间飘出的。
不知是谁,在这幽暗的木屋中,放置了一块会飘散药香的石头,用来作什么呢。出于习惯,冰月顿时蹙紧眉头,垂在腰间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踌躇着,在地上站了许久,站在这个巨大而神秘的石头面前,心中升起隐隐的温暖,但是这诡异的气氛,令她不安。
四顾无他的木屋,紧张的感觉越来越甚,已不适合继续沉迷于其间,抬起脚步,警觉地转身。就在她迈动脚步准备跨出木屋的那一刻,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冰月。”
声音微弱,薄弱的气息似是很快就要与空气融合在一起似的,一股幽冷和的苍凉。
但是,这个声音好熟悉,带着颤颤的余音,飘散在空气中,很温暖。
警觉地回头,迎着这空洞的声音。一双幽蓝的眼睛,瞪得突兀。
但是身后,整个木屋里,却是静的,骇人的静。刚刚那个声音?难道碰上的鬼了?
冰月从不相信神鬼之说,但这空寂无人的深夜,碰上这样的声音,却又如何解释得清楚?
“冰月......”
就在她疑惑中,那个微弱而苍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隔着无形的空气,这回,冰月看清楚了,那堆石头上的蓬草,似是被轻风吹过,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尽管幅度很小,冰月还是看了个仔细。
这个石头,是会动的。
双脚,猛地僵住,随着她惊愕的程度,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时,那堆蓬乱的杂草,终于向上扬起了头......
天呐,竟然是个人.
借着朦胧的灯光,冰月这才仔细地看清了这块石头。原来那幽凉的声音出自一个满头霜发的老人。
这个老人,除了一张满脸胡须看不清颜色的脸和一双可以自由活动的胳膊外,全身都已长在了石头里......
后退了两步,刚刚还有血色的小脸,瞬间变得一片唰白。
那双充满了幽怨而哀伤的眼神,有一丝潮湿,还有一些激动。隐伏在杂乱长发下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已再发不出声音。
看着眼前这凄寒的一幕,冰月眼里渐渐地盈满了泪水。脚步缓缓地抬起,移向这块冰冷的石头,双手,紧紧握住绻缩在石壁上颤抖不止的那双如柴的瘦手,贴在自己脸上,大声地哭叫出声:“爹......”下一刻,已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那个最疼爱她的亲人,失去了音信十几年,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今夜,在这里相遇,会是这样一副样子。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声音,不间断地哽咽着。
突然,冰月的双手突然被一种强烈的灼热烧痛,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带泪的眸子,惊诧地瞪着面前的老人。
死死抓着冰月的手,老人眼中的潮湿,骤然睁大的眼睛,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气息烧得通红,牙关紧紧地咬住。
“爹,你怎么了?”冰月放下哭泣,盯着爹爹突然变得陌生的脸,一双小手被他钳在手中,被烧痛的感觉,沿着她两只细小的胳膊,一直向全身蔓延,随即,她刚刚还感觉有些冰凉的身体,竟然一下子便熊熊大火烧灼,脑袋在瞬间,痛得欲要炸裂。
“冰月,爹爹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学会自强,保护好自己。”老人的声音,越来越细,钳在他手中的烧灼感,也越来越小。
当冰月再一次感觉到身上已冰凉一片的时候,老人的手,已从她臂上黑黯然垂落,紧跟着,乱如蓬草的头颅轰然下垂,象一只饱满的谷穗,沉沉地下垂,瞬间便失去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