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和细雨仍在空中飘逸着,航行中的游轮不时地发出震耳的鸣笛声。我和风一仍站在客舱外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细雨如烟的天空,还有那不远处站立着的青年画家王艺澄。
一阵阵轻轻的脚步声徐徐传来,我看到张诗月手举着洋伞款步姗姗地从客舱走了出来,径直地向王艺澄走去。当她快要走到他的跟前时,王艺澄恰恰在这个时候慢慢转过身来。
“你……”
“哦,你好先生,为什么你不进客舱里休息一下呢?这雨虽然下得不大,但我看你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诗月微笑地向他问候着,“我叫张诗月。”她随即向这位青年画家伸出了洁白纤细的手。
“哦哦,你好,我叫王艺澄,认识你很高兴。”画家也伸出手和她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走一走好吗?”她邀请道。
“好的。”王艺澄欣然回应着。
就这样,两人一起在宽阔的甲板上徐步缓行……
“在绵绵细雨中漫步,该是怎样的一种情调儿呀。”风一饶有风趣地对我说。
“风一呀,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雨,”我没有直接搭他的话茬儿,“我特别喜欢下雨时的那种淅淅沥沥的意境和感受,喜欢独自听着雨点洒落在伞顶或屋顶上的那种叮叮咚咚的声音,我一直在寻找着自己为什么总会喜欢这种景象的原因,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说说看。”风一追问着。
“我想,我之所以喜欢阴雨绵绵的意境,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下雨天,而在于我和最心爱的人相遇时恰恰碰到了诗意浓浓的阴雨天,这样的邂逅往往会让我永远记住当时的气候与环境。所以,每当我看到下雨天、远洋游轮、速写本和雨伞时,我就会从心里升起一种温馨愉悦的心境,我分析的对吧。”我说。
“哦,没错,你分析的太对了,这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快乐或烦恼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与他曾体验过的生活经验有关,你总是从心里喜欢的雨中情景,正是作为你前世的那个王艺澄给你遗留下来的美好感觉呀。”风一怡然地说着。
“嗯……”
甲板上的俩人仍在柔风细雨中款款而行,虽然只是初次相遇,但彼此就感觉好像是早已相识一样的亲切和自然。我深深地感受到在与张诗月一起漫步雨中的王艺澄心中,正在泛起着一涌暖暖的波澜。是这场妙曼飘飞的雨水见证着青年画家与温婉女子的一段美好而浪漫的邂逅;是这如诗如画般的雨中漫步,为我的记忆涂抹上一笔炫丽怡人的色彩。
此刻的我思绪万千,久远的往事开始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你为什么会登上这艘远洋游轮呢?是旅行?还是……?”张诗月一边走着,一边向王艺澄问道。
“噢,是这样的,我的叔叔也是从事艺术的,前些年定居在美国,由于他的关系,所以我有机会被邀请去美国进行艺术学术交流活动,顺便想到那里的艺术博物馆和美术馆去看看各类艺术作品,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国家现在正处于一种政治变革和文化变革的前夜,我一直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感受一下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王艺澄的话语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某种憧憬与热情。
张诗月举着伞慢慢地走着,静静地倾听着身旁这位青年画家的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点点头。
“那你是由于什么原因来到这艘游轮上的呢?也是前往美国吗?”画家问。
“嗯,我也是去美国,我现在在一家时尚杂志出版社工作,这次和我一同去美国的有三个同事,我们去那里主要是参加一个规模比较盛大的万国时尚文化产品博览会,主要是为了更广泛地拓展出版社的业务和开阔眼界,我们是带着出版界业内人士的嘱托而来呀。”她轻松地笑了起来。
“现在可以看看了吧,我的大画家。”张诗月左臂搭在身后朝王艺澄调皮地一笑问道。
王艺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在他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速写本上的几页画面。
“噢噢,我知道了,你是要看看我的速写本儿对吧。”
“嗯,还算你反应得快呀,嘻嘻……”她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画家顺手把斜挎在身后的黑色皮包挪到身前,从包里将速写本抽了出来递给了张诗月。
“哇啊!好棒的速写本儿啊。”她赞叹着。
她急忙把伞递给画家,双手捧起速写本儿大至翻阅了一番,然后迫不及待地寻找着她想要看到的那几幅速写。
“咦?!这幅画儿就是本小姐吧,感觉好传神呀……呃!这四幅也是吧,如此简练帅气的线条,寥寥几笔就把一位美若天仙的本小姐画了出来,感觉好棒、好享受啊,嘻嘻。”她再次以赞叹和调皮的口吻说道。
“谢谢你的认同啊。”
“当然!”她稍稍歪着头冲画家微笑着,“我现在对你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可以否?”
“好呀,你说吧。”画家紧握着洋伞,把头偏向她的一边,做出倾听的样子。
“实话告诉你吧,我从心里特别喜欢你的这一本速写,”诗月冲他腼腆地笑了笑,“嗯,我是说……不光是你为我画的那几幅,几乎在这本子里面的其它几十幅速写都感觉特别精彩,不过,我很想让你把其中画我的那两幅速写赠给我留作纪念,你看可以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时,王艺澄内心里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温馨,他抬起右手下意识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儿……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喜欢我的速写,那好吧,我为你画的这四幅就都送给你吧,还剩下一幅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好吧。”说着,他就要扯下那四幅速写,但刚刚要用力时便停止了向下撕扯的动作。
“怎么了?大画家,是不是感觉有点儿舍不得?我可不想勉强你的,好吗?”她抿起嘴表情赧然地说道。
这时,他把打开的速写本儿又重新合了起来慢慢地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这……”诗月接过速写本,一时不知该对眼前的这位画家说些什么。
“嗯,我想把这个速写本完整地送给你留作纪念,因为我不想让这个本子打开时看上去有所残缺,也希望将来我们能有机会一起分享生活中的一些感想……你说呢?”看到画家如此慨然相赠,张诗月把头低下来沉默了片刻,她慢慢抬起头温情地望着他说:
“嗯,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份礼物太过珍贵了,好吧,那我先收下了。”她接过速写本双手将其捧在胸前。
王艺澄手举着伞,俩人继续向甲板的前方徜徉着。这一段路程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各自享受着当下这份甜美的静谧与沉默。走了一段不长的路,她停下脚步把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皮包里,又从皮包内侧顺手抽出一支黑色的美式粗杆钢笔。
“以后我就叫你‘艺澄’可以吗?”她问。
“好呀,那以后我就叫你‘诗月’你看合适吗?”画家跟着说道。
“嗯,好的。”她拿起这杆钢笔,“这杆笔是我父亲的一位友人送给他的,后来在我大学毕业去了出版社的时候,爸爸又把这杆钢笔送给了我,据我父亲说,这款钢笔是美国派克公司在1910年生产的,已经有十一年的历史了,我想把它送给你作为纪念好吗?”她把钢笔递到了王艺澄的手里。
“这么珍贵的礼物,又寄托着你父亲的愿望。”他有些迟疑道。
“你就收下吧,我特别希望你能用这杆钢笔画出更多精彩的速写作品,好不好?”诗月再次请求道,“以后有机会我还想看看你用这杆笔画出的速写是什么效果呢?”
“好,那我就收下了……”
我和风一始终在观看着这浪漫而动人的一幕,望着他们俩双双并行、漫步渐远的背影,我感到这样妙美如诗的邂逅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知道吗?老弟,诗月手中的这个速写本在两年后最终又回到了你的身边。”风一意喻深长的对我说。
“是吗?……嗯,我明白,”我有所领悟地点点头,“真的要谢谢你呀风一,今天你把我带到我过往的历史中,这让我看到了往昔我所体验过的生命历程,更让我懂得了当下的珍贵。”我感慨道。
“不用这么客气了,其实通过今天的旅程,我也在重温和游历于自己的过去,只不过我们的视角有所不同罢了。”风一说。
他这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语又让我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了。
“大哥呀,你这句话好像是话里有话呀。”我有些迷惑地问。
“没什么,你以后会慢慢明白我所说的,哈哈哈……”他仰起头有点诡异地笑了起来。
雨已经停了,天空中暗灰色的乌云逐渐向远方散去,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游轮上、甲板上、以及我和风一的身上。我们站在甲板右侧的白色护栏旁,手扶着栏杆一起向远方眺望着,几十只白色的海鸥在前方的海面上空上下飞舞着,鸣叫着。这样的景象是一种只有在远洋游轮上才会享有的特殊景象——充满着轻松、憧憬、愉悦的氛围。
我转过身来向甲板上望去,只见一对年轻的情侣相互搂抱着,面向着一位摄影师正在进行拍照,女孩儿卷起的长发披露后肩,一身紫色的旗袍以舒展流畅的线条凸显出她婀娜秀美的身姿,这让我想起了电影《花样年华》中张曼玉身穿旗袍走在弄堂阶梯时的那种飘逸、典雅的情调。那位男士一副西装打扮,一身洁白的西装把钴蓝色的蝴蝶结映衬得格外醒目与艳丽。
看着眼前这一对情侣形影相顾的样子,我不禁再次想起了刚刚同王艺澄缓步远去的隔世之爱张诗月,也同时想起了前不久在我画室里与我一起言谈甚欢、心有灵犀的高灵悦。
“你在想她对吗?”风一转过身,双臂抱胸,平静的目光里显露出一种深深的理解。
“是……”
我微微点了下头,不由得抬起手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鼻子,一种浓浓的思念情怀令我百感交集——伊人夕岸,如烟若梦……没曾想今天的特殊境遇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一股股莫名的沉郁。虽然今天我看到的是一场有关我自己往昔的、诗一般浪漫的邂逅情景,但欣然过后留给内心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感怀与忧然,难道这样的心境恰恰映照出我现在生活中所缺少的东西吗?不是吗?否则为什么在看到自己过往的美好时光后却在心里不禁升起如此的思念和感伤呢?
“麒闻呀,我已感受到你现在的心绪,但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光是为了去体会爱、体会美好的东西,我们也是为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爱而来的,倘若我们在生命的某个时段以及某个时刻中有机会感受到美好、温馨、浪漫与激情的时刻,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意识已完全融于当下。
“而忧伤、烦恼和痛苦这些情感的产生,说明我们的意识与当下的一切产生了距离,产生了隔膜,我们为自己制造出分离的状态,我们在这个时刻不是处于‘天人合一’的状态,而是处于‘心物分离’的状态,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吧。”风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你很会用这样的语言把我拉到眼前呀,这样对我时时的棒喝,在我的朋友圈里也就是你能干得出来呀,哈哈……”我们一起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开心和无所顾忌,笑声过后,风一继续与我聊了起来。
“老弟呀,现在我们在这艘远洋游轮上的时间是1921年,两年后的春天,也就是1923年5月的一天,你,啊……也就是那个青年画家王艺澄,你的前世,有幸和美丽温柔的张诗月女士喜结良缘了,那个珍贵的速写本儿和派克笔又重新回到了一起,你想看看这两样东西吗?”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难道这两样珍贵的礼物还存在于世吗?难道它们真的会在你手里?怎么可能呢?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它们又是怎么来到你的手里呢?”我惊奇地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色从容的风一。
“好吧,你若真的想看这两样儿宝贝,那我们就先回去歇歇再聊好吧。”风一说。
“好呀大哥。”
我再次看到风一拿出“蓝宝石”,迅速地按下返回键……
弥漫在空间的白光与云雾渐渐散去,长城脚下的竹林客厅逐渐显现出来。天朗气清的下午,阳光明媚而温暖。在光的照射下,一排排整齐有序的竹影长长地斜印在客厅的木地板上,使得整个大厅显得斑光迷离、竹影婆娑……
“坐吧麒闻。”
“好,你也坐呀。”
我们先后曲身而坐。风一又习惯性地将紫砂壶用开水浇热,然后把红茶放了进去。
“大哥呀,我很想看看那两件珍贵的礼物,我的确有点想不明白,这两样东西怎么会最后落到你的手里?”我问。
“来,先喝点茶。”他不紧不慢地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我也端起了茶杯……此时,在心里,我期待着下一刻或许有什么奇迹将会发生,因为风一这个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若有什么奇迹从他身上发生,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眼盯着他看。
风一这时将茶杯轻缓地放在茶几上,随后又抬起右手向空中一晃,刹那间,一杆黑色的、笔杆儿粗粗的老式钢笔别在了一个旧黄色书皮的速写本上,这两样东西不知是以什么方式突然出现在风一的手中。
“啊!它们看起来好熟悉好亲切呀,你是怎么做到的呀?”我惊喜地喊着。
“你先仔细看看,最好尽快把钢笔、速写本和里面的速写作品用手机都拍下来。”风一嘱咐道。
“这是为什么呀?难道我还不能长久地拥有这两样儿东西吗?”我不解地问。
“是的,你不能拥有它们。”风一肯定地说道。
“为什么呢大哥?”
“这是因为我刚刚回到了1924年10月的一个下午,你和她……噢,也就是王艺澄和张诗月在这个时候碰巧不在家,这两样东西是我从他们家书桌的抽屉里瞬间取回的,那个书桌你也见过对吧。”风一把速写本和钢笔放到了我的手上。
“嗯,见过的,”我接过速写本和钢笔,仔细端详并抚摸着它们,“这么说你还要将它们还回去?所以才会让我尽快把它们拍下来以留作纪念对吗?”
“要不然呢?风一眯缝着眼睛笑道。
我说:“那好吧,我先拍着,不过一会儿我会有些问题要问你的。”
“嗯,好的。”风一点点头应道。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我便将钢笔、速写本以及所有的速写作品全部拍照完毕。在我拍摄的过程中,风一没有与我有任何交谈,他只是将身体斜靠在沙发边背儿上,双目微闭,一副悠然淡定的样子。
“嗯,拍好了?”他微微睁开双眼,直起了身子。
“是啊,终于拍完了,每个角度和画面都拍得比较清晰仔细,否则的话,我将不再有机会看到它们了。”我把老式的钢笔再次别到速写本的封皮上,转手递到风一手中。
“好的,你稍等等,我先把它们送回去。”风一手握住速写本轻轻地将其向前方空中一甩,速写本及钢笔在脱离他右手的一瞬间就忽然不见了。
“啊!就这么简单吗?”我惊奇地问。
“是呀,这有多难吗?”
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我不禁摇首感叹道:
“当然了,这对你来说犹如囊中取物,可对我而言确是一头雾水呀,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某一天的早晨,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的手电就放在书桌上,因为把它放在那里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可是就在那一天的晚上,不知为什么,书桌上的手电不见了,我翻箱倒柜哪里也找不到它。可奇怪的是,在第二天的早晨起来后,我却发现那个兰色的手电仍稳稳地立在书桌上的那个老地方。每当有类似这样的一幕发生时,我就会感觉怪怪的,但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或许是由于像你这类高人通过穿越时空的‘暂借’行为,而使我的手电暂时呈现失踪现象对吗?”我说。
“看来,我的这两次瞬间取物行为终于让你找到了答案呀,哈哈……”他笑了起来。
“这回你借前世旧物这一幕,和前一段儿我们在你家餐厅吃饭时的瞬间取菜那一幕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两次空中取物的方式到底有什么不同吗?”我接着问道。
他伸出手示意我去喝茶。
“这两种取物的方式基本上没什么差别,只是经过的时间与空间不同,比如空中取菜那一次,我并没有滑动时间坐标,而只是在当下进入另一个空间里把物取来,但这一次,我必须回到所谓的‘过去’那个时空维度里去将物借来。”他说。
“这总给人以奇妙的感觉呀。”我忍不住赞叹道。
“感觉奇妙?”他微微向我皱了皱眉头,“那是因为你还不熟悉多维空间的存在形态,在我们多数人的概念中,我们只了解眼前的线性时间和三维物质变化的形态与过程,我们总认为时间有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种时态,其实这只是源于我们作为肉身存在时的感受,因为这个人体本身就处于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之中,所以人们若以它为基准去判断和感觉这个物质世界中的时空关系,那么所得出来的结论必然是局部性的和限制性的。
“从多维视角而言,时间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我们永远都存在于当下这一刻,所谓时间,只能通过三维的物质在空间中的变化和位移才能被我们的肉眼所感觉到,但那种位移也只不过是一种幻相,它实际上是‘意识的移动’,我就是通过这样的‘移动’来做到所谓的空中取物的,这就好像我们地球上的一些科学家新近提出的‘平行宇宙’理论,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本来都同时存在于一个‘平行世界’里,它们都同时存在于当下,我们的‘本体意识’无处不在,我们只要把我们意识的焦点挪到所谓的过去时,过去就活生生地显现在眼前,若是挪向所谓的未来,那么我们就可立即见到那一刻的花明柳暗,那一时的雪夜风花……其实这就是自由‘调频’的结果,所谓的开悟者,就是他的个体意识与本体意识已经融合在一起了,就好像我们常说的一滴水已经回归到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