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外,陆琰一骑牵三马,以低速慢跑缓缓接近城池。
戌时已过半,城门按例早先便紧闭上了,只是陆琰本能的觉得,不能带着这个人犯在外头过夜。
夜色里,举起火炬的陆琰格外突出,城楼上早先就有人发现了他,惊起一众军士,此时便有数十名弓弩手控箭在弦,直指陆琰。
“城下何人?”城楼上,稍迟一些来到的城尉喊话问道。
“吾乃西州巡城御史陆琰,请开城门!”
那城尉借着陆琰手边的火光打量陆琰,陆琰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与他第一次入西州不是同一处城门,城尉官自然也不是同一人。
“莫非是此前匹马出城追贼的陆御史?”
“失窃横刀与人犯俱在此,还有人想假扮我不成?”
那尉官回头吩咐道,“半开城门,放陆大人进城。”一旁有士卒提醒道“大人,按例,这不合规矩啊......”
尉官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如若有神,后者当即闭口不言。
“还请陆大人稍候,入夜时分,城门不便全开,还请大人海涵。”尉官朝城下喊道。
只听第一句陆琰还要警惕三分,后面的话说出口,便让人心安几分了。
城门半开,陆琰御马缓缓入城,那尉官早已下了城楼,在甬道后候着了,此时两人才得以近距离面对面,城尉拱手道“在下西州城东门尉吕胜之,见过陆大人。”
陆琰细细打量眼前的东门尉吕胜之,五官方正,身形高壮,却生了一对凤目,双眼仿佛有精光外露,与之对视都能使人凭空生出一股怯意来,这还是陆琰第一次遇到这样极具气势,一眼便能感受出来与众不同的人。
“吕大人客气了,半夜开城门放行,是陆某要礼谢吕大人才是。”
“陆大人不畏艰险,匹马出城缉拿窃刀贼,未得下属助力也就罢了,若是连回头路都要被堵在城外,岂不是说我西州城糜烂至极了?下官虽位卑职低,见识鄙陋,却也知晓大人此行所为,忘私而以公事为先,于公于私,下官都理应为大人破此例。”
陆琰颔首,孤身御马缓缓离去。
吕胜之远远望着,突然就有想要立刻辞官去追随这个新来的巡城御史的冲动。西州城为王顾两家把持已久,是西域多年的中立派,无论是早年张靖与张定不合分派,还是后来张义秦与张义元两人暗中角力,自然都不会放过西州城这样重要的地方,但凡有些眼力劲的,都能想到这西州城里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清净,王顾两家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岂不正如张义元张义秦两人暗中对峙?
这个叫陆琰的巡城御史,一人便敢出城追捕贼犯,是身具勇武胆气,一天之内带回被窃横刀,是有观事断势之智,听闻新任知州赵右庭上任之时,随行仅仅三人护卫,便是以此人为首,其中蹊跷不能诉诸于口的事情更多,更让吕胜之确信,陆琰很有可能成为肃清西州的那个人。
将人犯带回府衙,值夜的衙役给陆琰开了门,没敢多问,只请示是否要通知其他人以及是否要为他准备饭菜,得到的回答都是否,衙役自然不再多言。
说实在的,就算身边有人使唤,陆琰也未必信得过,终究还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没把绑回来的羌人送到监牢,因为信不过狱卒,索性在平日里办公的房屋里审问,也省去一些麻烦。
黑暗之中,一点微弱火光,勉强照亮两人脸孔,窗外风声呼啸,似鬼哭。才经历过同伴被杀,自己背叛,被捕等一系列复杂情形的羌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身体止不住的有些颤栗。
陆琰笑了笑,那羌人看在眼里,如见恶鬼,身体本能的往后靠,陆琰此时正好又将身姿往前调整了一下,往后靠的动作又未给他带来实际的拉大距离差,于是一股绝望与恐惧的感受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理。
“别怕,从我答应了不杀你开始,你的小命就已经保住了,我没有食言的习惯。”
那羌人眼中惧意更盛,这位名叫陆琰的官差正是因为一直是这幅轻松淡然的模样,才让他格外恐惧害怕,从他诱导自己背叛头领的时候,那种自信的样子,到自己鬼使神差捅出那一刀,之后的慢慢回味,才越发让他感到,这个陆琰,莫非就是恶鬼?
“说吧,为何窃刀?”
羌人缓了一阵,才低声答道:“为了钱,头领说干这一票能挣大钱...”
“你们头领怎么想起来来偷刀的?”
“吐蕃人,吐蕃人叫我们来的,说带回一把刀,给四十两银。”
陆琰看了看被自己放在一边的横刀,道:“一千两,五条人命没了,值吗?”
那羌人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要是被抓去做奴隶,我连四十两都不值......”
奴隶?
“你们本就生在吐蕃境内?”
那人颓然点头。
“吴逊的铁匠铺藏刀秘箱位置,你们如何得知?”
那羌人稍许沉默,才说道:“我们提前踩好点,早先便窥得藏刀处。”
不对,这句未必是实话,迟疑是在找理由。陆琰心里暗自留意,表面如常,继续问道:“你们知道这是杀头的勾当吗?”
羌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不是大齐朝廷治下的羌民,不为吐蕃人效力,那就只能等着被抓走做奴隶,不如来搏个富贵...”
真就一千两白银就是富贵了...
“你们如何过得东城门盘查?”
“我们早先便观察过,城门守卫三日一换,其中就有一拨人,专门向来往客商收取‘过路费’,后来找人一打听,原来在他们轮值的日子里,交钱就能过,所以我们是算好了日子动的手。”
还有这种事?东门,不是那吕胜之的手下吗?陆琰本能的就想到那高壮汉子,接着又想到这次自己一个人出城,甚至没有人跟上自己来追查的,便也对这种现象理解一二了,想来那吕胜之也是类似境况,好一些,却也没有本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