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里来了个新患者,是个八十八岁的奶奶,肝CA术后(肝癌术后)。听带教老师描述是个老病人了,一年里总得来科里转个几轮。
带教老师想着,顾若目前为止还没正经写过护理病历,想着奶奶这回来的情况较轻,又是自己组里的,便让顾若去问问资料,写个病历。全部完成,她再检查,指正错误,所谓实践出真知。
顾若老老实实去了,是个双人间,36床正好是个靠窗的位置。
奶奶坐在床沿边死死盯着窗外,女儿在一旁收拾、整理物品。光看她瘦削的背影,顾若觉得有点心疼。顾若想着从简单的问题入手,“奶奶,身高体重多少啊?这次来医院是干嘛呀?躺平,量个血压,再做点小检查。”
奶奶乖乖躺平,眼睛却提溜盯着窗外,好像心里无数牵挂都落在外头的风雨里了。淅沥的雨,玻璃上全是氤氲的雾气,鸟叫声都淹没在楼下车辆的鸣笛声里,风雨里不乏行走的人们。是啊,医院是最不缺人的。
女儿自然接过顾若的话茬,“我妈她最近蛮不开心的,这回来医院都是我拽着来的,本来都不要了,也不知道在闹什么,每天都在说丧气话。身高是1米53,体重越来越瘦了,七十斤,来的时候称过了。这次来也是老毛病,肚子痛。护士啊,这会儿,我们还没吃饭呢?空腹做的检查,什么时候能去做啊?”
奶奶略微配合的撩了撩衣服,露出肚子,肚皮上有条斑驳的长疤痕,间断的“8字缝合”。瞧着有些年月,用的是老式不可吸收线。触及左下腹,有疼痛感,奶奶明显皱了眉毛,嘴角苦相喊痛。顾若一笔一划记录,“阿姨,可能要晚点了,医生待会儿单子开好了,我立马给您送过来哈,别着急,还有一些问题,我接着问问您吧,手术是几几年做的,是大手术,开腹的吧!“
“36床周球的家属在吗?”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瞿陵。
“在的。”阿姨朝他招了招手。
“我呢,是负责你们的这一组的,我姓瞿。”自我介绍刚到半截,瞿陵看了眼顾若,机械的问,“你好了吗?”
顾若心中沉淀四个大字“明知故问”,想着自个儿头回写病历,理论都是虚的,实践出真知,“没,你先吧。”
瞿陵连礼让的态度都没端出来,就示意奶奶继续在床上躺平,挂脖子上的听诊器取下来,标准的一套体格检查,“奶奶,平常在家有吃什么药吗?”
阿姨拿着几个药盒子,红红绿绿的,叠的干净整齐,“因为肚子痛,配了点止痛药,以前呢,有点高血压的,吃硝苯地平,有五年了,其他的就护胃的,奥美拉唑,都在这儿了。”
顾若适时拿出数据说话,“血压有点偏高的,刚量了个162/90。”
瞿陵点头,又问了问,“早上高血压吃过了吗?奶奶手术什么时候做的?疼痛大概多久了?除了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之类的有吗……”
顾若感叹瞿陵作为一个理科生,话题转折运用的十分恰当,没有太多突兀,反倒显得自己先前进门的那套很多余。
“好了,我现在去写病历了,单子我待会会开好的,到时候你就给她们哦,血压待会儿再量个吧,那你继续吧!”顾若狐疑盯着瞿陵的眼睛看了好久,可能自己没睡醒,不过寻常一个礼拜一,干嘛突然婆妈和我交代这么多。
顾若感慨良多,点点头。瞿陵对着奶奶的女儿又是一通叮嘱,“住进来了,家里的药就先别吃了,医院里三餐药都会发的,饭前饭后也会交代的。这些药都先收起来吧,省的吃重了。”
奶奶缓过神后,至少对着瞿陵说了不下五遍的谢谢你,医生。
其实,该问的瞿陵一概问的清楚,该做的笔记顾若一样未落。
奶奶有些慢热,在顾若进出病房五六趟后,才仔仔细细瞧了瞧,“你和我孙女差不多大咧。”
查房。
顾若所在的医疗组,组长是科主任,姓陈。陈主任领着张医生、王医生、李医生、瞿陵,还有五分钟前被硬塞进来的顾若查房。带教老师塞进顾若的时候,准备的那套说辞是必须得带着学生长长见识,机会千载难逢。
顾若站在队伍的末尾,因是站在瞿陵身后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别的不说,科室里的医生平均身高180cm,顾若初来乍到时,震惊科室里选人连平均身高这项都是要考察的吗?明明在校的时候,老师还说了句题外话,“同学们,和你们说哈,医生但凡手术做的好的,都不太高的,撑死173左右,因为太高了,做手术是个负担。”
查到36床时,奶奶正在啃面包。一听陈主任的声音,立刻把面包藏起来,躺平。
主任笑了笑,“怎么不吃了?还怕我抢你的吃的?”
奶奶也没被逗乐,一板一眼的说,“这不是怕耽误你们查房嘛。你要吃,我让我孙女多买点来。这次,我会好吗?”
话音刚落,病房的空荡感袭来,仔细听,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楚可见,厚重的呼吸声夹杂着消毒水味。
主任语重心长,“咱们这么多年了,也不说虚的。你家里什么情况我都知道的,这么多年,在我手里经过了哪些病人,做了多少台手术,他们恢复的怎么样,谁谁谁是什么,我全都记得。那我今天就来说句实话,好嘛肯定比你在家里好的,要是和以前一样不可能的。身体总会衰老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变的。我们总有一天得走上这么条路的,不过你来的早些,早点走。我嘛,来的晚些,晚点走。”
奶奶拗着小孩子脾气说,“不会的,您是菩萨,长命百岁!一准能活到一百岁。”
病房里爽朗的笑声把刚才的空荡掩盖得干净,主任笑笑,“那借您吉言啦。”
顾若探出个脑袋,看了看奶奶的表情,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死亡的极端恐惧,生死诚然不是轻松话题,没法一笑淡之。又偷偷看了眼瞿陵,他不负所望,一如既往面瘫。
查房结束的时候,主任点瞿陵回答问题,“有个常识性的问题,不止你们这些规培生会搞错,就连在职的一些也弄错。胆汁是由什么分泌的?”
瞿陵几乎是条件反射,“肝细胞。”
主任欣慰点点头,“对,很多同学会有这个误会,胆汁是由胆囊分泌的,这个是错误的。胆囊只是临时储存胆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