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那女鬼也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
我对他说:“你讲的是谁的故事啊,说得倒是惟妙惟肖,可跟我有关系吗?”
那女鬼说:“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你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假象,你不叫郑奕邪,也不是天生弱质的修道者,包括你的师父、你的师妹、无常,这些人统统都是假的!都是在你失忆后,有人强行灌输给你的!”
“哼哼,”我冷笑道,“你这玩笑可开的有些大呀,那你到底是谁?”
那女鬼幽幽地说:“我,我就是小红帽!”
“小红帽?那么,你的故事里还应该有个狼外婆,对吧?”一说起这个外号,我就有点儿想笑。
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恐惧之色。我说:“后来呢?我和你的故事后来怎么发展的?”
小红帽说:“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说一件事,看我猜的对不对?”
我说:“什么事?”她竟哧地一声笑了,说:“你屁股上是不是有一朵莲花?”
“我靠!”我几乎是惊呼了起来,她怎么会知道的?那时候,我也疑惑呢,为什么我的屁股上会有一朵莲花,而且这是我洗澡的时候,同事说的,师父从来就没有说过,而我自己,呃,那个位置,本人实在是目力不及。
小红帽说:“知道你屁股上为什么会有一朵莲花吗?”
此后,她又讲述了一段关于我的故事,而且,是关于我祖上的故事:
明朝洪武年间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的祖先范三青一家为躲避兵灾,从山海关外,一路风餐露宿逃难到山西省金谷县北望村。山西闭塞,四面皆山,多山地林坡,只有金谷一县地处太行山谷地,物产丰饶、瓜果飘香,自古被称为福地。因此,金谷人就萌生了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和夜郎自大的排外性。范三青一家的出现让当地人心生厌恶,唯恐避之不及,家家见了都关门闭户,拒之门外。
他在村子里盘桓了一整个下午只讨得两个馒头一碗稀粥,眼见着天渐渐黑起来,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妻儿在大野地里过夜了。他在村里四处逡巡,看是否能找到一间避风挡雨的破庙,哪怕是一角残垣也有个依靠不是?暮色将近,地上是厚厚的积雪,两大一小三个人踩出的不仅仅是蜿蜒的脚印还有无家可归的怅惘。他们还是发现了一座简陋的土地庙,一家人欣喜若狂,给土地爷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并许诺将来若有万贯家财,必定为土地爷重塑金身。拜完,就胡乱吃了些讨来的干粮,盖着仅有的一床破棉被,与妻儿蜷缩在一起睡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心说,莫不是村人发现自己住在土地庙要赶他们走不成?他心一横,管他娘的,先睡饱了再说!想到这里就翻了个身,紧紧地抱着老婆孩子,继续呼呼大睡。可是没等到他睡稳,那窃窃私语声就又响起了起来,但并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反而还害怕惊了他们的好梦,心里就疑惑起来,若是村人何不早早将他们呼喝起来赶走了事?若是强盗何不去劫那些朱门酒肉臭的大户,却要在他这难民身上白费功夫?
想到这里他就眯着眼睛偷眼来看,眼前居然依稀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对着他指指戳戳,神神叨叨的。他不觉就睁大了眼睛像要看得更清楚些。见他睁眼,那两个黑影竟露出两双森白的牙齿冲着他一个劲儿地笑。妈的,撞鬼了?!心想这鬼好生了得竟敢在土地庙里害人!这范三青本是个边兵,长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却心思细腻、脾性温和,而且生性好佛,平日里见着那些贫困潦倒的出家人,都要施舍一二,若不是百户长克扣军饷让他们一家难以糊口,他也不至于跟人家撕破了脸皮,甚至大打出手。眼看着在关外没了活路,才携家带口地逃了出来,好几年都过着吃风屙屁的流浪生活。
要说这流浪乞讨的生活,也真是尝尽了人生百味,富人的白眼,穷人的苦泪,官员的跋扈,百姓的懦弱,还有那生离死别的苦痛。见惯了也就看透了,他其实早就放下了生死,心里无怖无畏,唯一的牵挂就是这娇妻幼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人走背运,连鬼都来欺负。他心一横,从包裹里抽出当兵时使用的大片儿刀,猛地跃起,二话不说就朝那俩黑影砍了去!
没想到,一击之下,那两个黑影竟好端端凭空消失了,他砍了个空!哎呀,还真是两个鬼呢!说不定就是那无常鬼差!既然命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挂碍了,只是妻儿自从跟了自己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惭愧得紧呢。他丢掉片儿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阵地祷告:鬼差大人,我范三青征战一生,杀人无数,虽然生性好佛,常常周济出家人,但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只求饶了我妻子儿子,自个儿任凭你们锁了去!哪怕油煎火烤、剥皮抽筋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那两个黑影儿又出现在他面前,他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受死。
却只听那矮个子黑影儿开了口:“你这兵匪,好生无理,我二人本来有话对你说,却不忍打搅你做梦,恭恭敬敬站在这里等你醒来,而且还笑脸相迎(笑得够恐怖),没想到你这厮却不知好歹,提刀就砍,你说你该当何罪?”
范三青愣了一愣道:“我与你二位素不相识,这冰天雪地的,你们深夜至此,找我这遇难之人有甚话说?”
那小老儿模样的黑影又说:“且不说正题,我先问你刚才你的许诺可都当真?”
池三青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听他这样说好不耐烦:“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为何拿这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浑话来糊弄我?”
那小老儿却笑了,仍然是一嘴森白的牙齿:“你方才进来,许诺日后富贵时,为老儿我重塑金身,可是真话?”
这时,三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儿就是这一方土地。连忙磕头如捣蒜,连说,“当真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土地又说:“那好吧,看你心诚,我可以给你指条发财的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识?!”
三青却一脸正经起来,装模作样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绝不做类似挖坟掘墓的肮脏营生!”
土地爷笑了起来,笑得很猥琐,似乎是看透了这个可怜的边兵,“你倒是好仁义呢,穷得就剩一床破被了,还这般嘴硬。正经地告诉你,我叫你做的事,不但不会有损阴德,反而是福荫子孙的大功德呢。”
三青听他这样说,就答应了土地爷的要求。土地爷又说:“我这件事也是为了帮我朋友聿明氏的忙啊,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但只要你听好了,我说的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村东头有一处宅院,因为闹鬼,荒败已久,你明日去找这村里的族长,就说你是抓鬼的道士,一定能够破除妖邪,事成之后,你就恳求他把那座院子送给你。”
三青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那土地却正色道:“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你要硬是要问,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你的前世因缘!如果我天机泄漏太多,怕是不等你为我塑那金身,我就会大祸临头的!”
范三青是个认死理儿的人,非要搞个明白,就恭维道:“您老也是神仙之躯,不至于的吧?”
土地爷就拉下了脸,口气深沉地说:“泄露天机,莫说这不入流的小小仙位不保,就是老身这三魂七魄,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去了。”
范三青听到这里就不再多问,但转而一想又犯了难:“我以为是什么发财的营生,原来是要我去捉鬼,你说我一个凡人,怎么就能捉了那鬼?”
土地爷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说:“你是释家弟子,自有韦陀菩萨护法,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说完就跟他那个叫聿明氏的高个子朋友消失了。
此后,他就大睁着眼坐了一晚上。一会儿给儿子掖掖被子,一会儿给妻子挡挡风雪。心里下了决心,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是一条出路,索性豁出去了。
次日一早,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馒头,给妻儿分吃了,安顿他们在破庙里等,然后就去找村里的族长,一路上满肚子还叽歪着族长能不能相信他是个道士。
可见面后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利。那族长听了他的来意,心里好不快慰,竟然还有这等好事,那鬼屋早就没人住了,比猪圈还破,无论是谁,住一家就死一窝,既然你自称捉鬼的道士,管你是不是真的道士,你愿意住就去住,想送死俺也不拦着,还送了他们一些吃食和衣物。范三青见族长是这个态度,心里就苦笑道,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这老杂碎会那么痛快?可是他此刻最看重的不是生死,而是温饱。无奈地回到土地庙后,范三青就带着妻儿和行李搬去村东头的破院子。
那年头,生死似乎都不重要了,大和尚朱元璋起兵造反,夺了蒙元的天下,恢复了汉人江山。然后就是虐杀忠臣、讨伐边疆,无论官民都不好过。一顿好觉、一餐饱饭大概就是我的祖先范三青的幸福生活了。范三青安慰自己,这年月人都没个好活,鬼哪儿还有力气害人?要是真遇上了,倒让我逮住也吐几口唾沫,将那****的变成羊羔,到集市上卖了银子喝酒去!
这样想着,心里竟然不怎么害怕了。这村子委实是挺大的,从最西头的破庙走到村东的破院子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那院子是典型的农家院儿,土坯墙、茅草房,门板一触及倒,满院子荒草萋萋,三间屋子被大雪压塌了两间半,这哪儿是住人的地儿啊,要不是冬天,这里整个儿一小型的野生动植物园儿。没想到的是这院子里竟然还有一口井,辘轳头早已损坏,半截子麻绳儿向井口垂吊着,想象丰富点儿的,会认为这井里八成住着个吊死鬼呢。
可是他们一家却没工夫那么想,流浪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个家了。一家人带着喜悦的心情开始大扫除,用了小半天儿的时间,竟然也有了点儿人气儿,晌午的时候,炊烟袅袅,一派安营扎寨的节奏。劈柴声、嬉笑声、锅碗碰瓢盆儿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冬日里汇聚成一副温暖的景象。
村人们被这景象所惊动了,纷纷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筒着袖子看热闹,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好事者竟然还假惺惺地送来米面油等物什,说是恭喜乔迁新居,临了还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吱一声儿,一个村儿里住着,别不好意思。全然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排外性,说的还都是暖心窝子的话。
要么说,人心隔肚皮呢,这帮子村人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他们等着看的也许就是第二天起来,这外路人一家子的死相。
在他们眼里,这一家子,就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