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尸人很快就把一条手臂撕吃完毕,扔出窗外。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嚼着。然后,他就发动了车子。我惶惑地说:“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呢?”
他咽下最后一口死人肉,叹了一声道:“你倒是条汉子,在这回魂路上,从来没有哪个鬼魂能摆脱****,你已经很成功了!”
我惭愧的摇摇头道:“可我却没有过了情关。”
他切一声道:“鬼和人一样,七情六欲俱全,佛、道之中的清规戒律又怎能锁得住呢?”
他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却脱口说了句:“谢谢。”
他看了看我,咧开嘴巴笑了,露出鲜红色的牙龈和咖啡色的粒状牙齿。我真是怀疑,这一口并不锋利的蛀牙,怎么能够嚼得动那些死人骨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问:“你是谁?”
他倒是不隐瞒说:“我叫王沂,是给孤园的背尸人。”
我知道我现在这种灵魂状态下,脑子不太灵光,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点儿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不过,这是个普通的名字,又不是武侠玄幻小说里那些诸如上官、呼延之类的好听姓名。王沂,这名字听上去就跟王姨似的,我还傻了吧唧地问了句:“王姨?你是女人吗?”
背尸人哑然失笑,继而就放声大笑起来,最后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指着我说:“特么的,郑大人,你还真特么的幽默啊!”
他说话总是特么的,特么的,好像不说特么的就说不上话来。最后他突然就止住了笑声,幽幽地说:“看过聊斋吗?”
我说:“看过,就是古代说鬼的那本书,你的意思是?”
他还是幽幽地说:“《聊斋志异》当中,有一篇叫作《地府娘娘》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我突然就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篇。但我不明白的是所谓阴曹地府不是由东岳大帝以及十殿阎罗掌管吗?怎么会蹦出个被贬的仙女执掌地府呢?之前,我没有真正的走过阴,搞不清楚这里面的掌故。以为那《地府娘娘》本就是瞎说的故事,而且是那些如蒲松龄本人一般的穷酸秀才臆想出来的,家里有个河东狮的穷酸秀才寻死不成,遇到了地府娘娘锦瑟,两人一见钟情,经历了一番波折,最后双双步入婚姻殿堂,搞的跟西方童话故事似的。
不仅那剧情非常狗血,连基本常识都搞错了,给孤园,那是古印度释迦摩尼讲经之所,怎么就成了收留冤鬼孤魂的场所?
对了,故事当中的那个穷酸秀才就叫王沂!
我惊叫道:“你就是那个秀才王沂?”
他一边用食指抠着牙缝,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不过,你记住,当你对这世界上某件事情表示怀疑的时候,那个世界早就怀疑你了!”
这话说得挺有哲理的,可就是没说清楚,我问:“怀疑我什么?”
“怀疑你的存在!”他果断地答道。
“怀疑我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眼见为实吗?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给孤园?还看到了成堆的尸山?那你怎么还会不相信呢?”
我说:“佛经上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静,才能见到实相。莫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就是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舌头尝到的,身体感觉到的,意念感受到的,都是个‘空’啊!”
我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大跳,我怎么会说出如此高深的话来,而且引用的并非我道家经典。难道冥冥之中与佛有缘?这些事情可不能让师父知道了,不然他该罚我了。对于道家来说,虽然尊重佛家,但毕竟是外道,不可不信也不可深信。
那王沂突然就对我刮目相看了,惊奇道:“哟,你还有这般见解啊,真是不简单呐,他日,如果成佛作祖,可别忘了我今天送你一程的功德!”
我说:“奕邪自然不会忘记王先生的大恩,但说及功德一事,切不可急于求成或张口就要,做一件善事,那功德自然会增进一分!”
我真没想到,在阳间忙的跟个屁似的,哪儿闲工夫说这些话,而今却在这无边黑暗之地,与一个非人非鬼的家伙坐而论道,日后想起来必定会唏嘘不已。
渐渐的,周围的环境亮了起来,车子停在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那王沂笑着说:“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过了这道阴阳线就是阳间了,你看,那不是为你引魂的蓝灯笼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手里依然举着一把蓝灯笼。
我和王沂就要分手的时候,我们握手作别,不过我没有跟他说再见,我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你真的是那个秀才王沂吗?地府娘娘锦瑟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吃死人肉喝死人血呢?”
虽然我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非常渴望,但我并没有奢求他能够全部回答,哪怕只回答其中的一个问题,我也就满足了,也就不枉此行。
可是,他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我,反而却辩驳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别太在乎真假,就像你说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舌头尝到的,身体感觉到的,意念感受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一切皆空啊!”
这话我说过,但是作为回答我问题的答案,却显得机智而深奥。我想,这个衣衫褴褛背尸人一定是个有大成就的俢者,虽然深处黑暗,却也有这般见解。至少也早已修炼成鬼仙了!
是啊,我眼睛看到的小师妹和黄小乔都是恶鬼迷惑人的幻象,耳朵听到那一声声魅惑的叫喊声、哭泣声,也不过是幻听,鼻子闻到的腥臭、吃死人是什么味道?见到鬼、触摸到鬼又是什么感觉?你意念之中所一直坚信的那些想法是不是真的?
哼哼,不是说了吗?一切皆空而已。
我好像真的感悟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总之,这种无念的状态非常令人愉悦,我国古代有高人讲过:难得糊涂嘛,图的就是个乐呵,较那个真儿干嘛?
那背尸人的车子掉了个头,朝着后面的黑暗绝尘而去。我明显得看到,那皮卡车的后马槽里拉了一车尸体。我突然觉得,这些尸体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过是些没有生机的皮囊而已,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师父说过,最可怕的还是人心!而现在,我就要还阳了,面对那险恶的人心,面对那重重的迷雾,面对那沉重的生活,面对那滚滚红尘中的人与鬼!
我又跟在了那个奇怪的举着蓝灯笼的人的后面,之前是黑暗使我看不清他的样貌,而此刻,是因为太过明亮,他周围氤氲着一层晃眼的虚光,对我来说,照例看不清那人是谁,背影,轮廓,还有那在这明亮中依旧鲜艳的蓝灯笼。
光线越来越强烈了,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一些不舒服,那光线太亮了,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前面那个举着灯笼的人最后提醒道:“最后一步了,千万别回头!”
我咬着牙,猛然闯过那一片晃眼的明亮。
嚯,这里可真热闹啊,我的肉身躺在床上。周围围满了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大胸妹,她坐在我的床边,手里握着那块灵珀,闭着眼睛祈祷着什么??????
“醒了,醒了,他醒了!”
模糊的意识中,我听到这一阵嘈杂声,那声音里透着欣喜,透着高兴。我缓缓睁开双眼,大胸妹喜极而泣,深情地望着我说:“哥,你可醒了,你吓坏我了!”
我感到极度的虚弱,努力地朝她笑了笑,问道:“马成龙和老鹰,怎么样?”
她说:“没事的,他们都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像你,都受了伤。”说着撅起了嘴嗔怪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心底里有一股甜蜜的味道涌上来,呛得我幸福得不得了。想我,还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呢,周围有这么多的朋友关心着我,其中有袁薇薇、李浪、黄小乔,还有黄若虚董事长都用一种微笑着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赞叹着我的生命力。
只是,还有一个人,我没有看到。就是那个举着蓝灯笼的人,是他在黑暗中将我引到了光明之所,是他让我重返人间,是他让我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按说,最后可能的是白化,但我敢肯定不是,为什么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而且,那个人阳气非常的重,行走在之前那无边的黑暗里的时候,那些路过的冤鬼孤魂都不敢靠近他,也不敢轻易地接近那盏蓝灯笼。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个人好像不想让我看到他是谁,总是背对着我。难道这有什么说法吗?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道家还有这种仪轨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那么,这个人他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