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死了,病了也有大半年了,人走了也并不意外。老伴死了,家里也就只剩下他的三个儿子。年轻时他也算是个成功的商人,大半辈子的积蓄让他老了在镇子上评得上是个大户,镇上的人觉得他的葬礼自然会办的体面一些,但儿子们说老张生前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埋了就好,打算一切从简,人们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埋了。没人对别人家的白事那么关心,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死了的人以后也和他们没关系了,就算是个大户,可那钱一直也和他们没关系。
三月,北方的春天极不情愿的到了。下了几场雨,冒了几株嫩芽,老张赶在万物复苏前死去,好像希望自己也能同种子一样被播种在地里。
二儿子和小儿子开车去林子里准备把老张埋了,老大本来也应该跟来,可一早上人就不见了,大概也是不想干这种脏活,惹来了老二一路的埋怨。
太阳还没来得及变得炽烈,他们已经到了离家不远不近的一片荒林,这里的树稀疏的就像大地脸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可树上的叶子却又像屌毛一样浓密,这二者都让老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可无论他如何回忆,却只能想起他死后的形象,那双空洞的眼睛充满了对一切已知和未知的事物的恐惧,或是麻木。在父亲生前,就有人和他提起过那双眼睛,他们似乎都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像他父亲。
就像少了一场热闹的葬礼,他们一家人的脸上都少了应有的悲伤。父亲早晚会走,可能不会这样急切,却会让他感到更加的空虚和无力。
哥俩随便挑了个地方,准备草草了事。家里有些年没人干农活了,铲子是新买,在阳光的照耀下,它的尖端甚至闪着光。
坑挖好了,两个人一起把装尸体的袋子从车里抬了出来,就是个简单的布袋,刚好装得下人,既然人已经死了,也就没必要太讲究了。剩下来需要做的,就只是把它放进坑里,再把土填上。
老三在刚刚挖坑时像是耗尽了力气,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向老二递出了铲子,老二接过时却感受到了另一端丝毫未松的力气,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老三没有等待他的目光,示弱似的松开了手,他便也毫不犹豫的填起了土,他心里早就想把这一切结束了,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哥,给你手套。”
“不用了。”
土正要慢慢盖过袋子,老二却发现里面开始有东西在动,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可随后又是更加猛烈的晃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拼命的挣扎。他愣了片刻,随后却用铲子狠狠的铲下去,一铲接着一铲,直到袋子再也没了动静。
血并不是渗出来的,事实上更接近是喷出来的,在土里蔓延,像是人血管,而血干后呈现出的褐色,又像极了蜷曲的树根。
“老大干活可真不利索,连个老头都憋不死,这算什么?回光返照吗?”
老三愣住了,一时没缓过神来,一句话不说,呆站在一旁。
“没事的,事情都办到这了,已经结束了,没人会发现的,爹都病了半年了,没人会怀疑的,更何况是他自己家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做真的好吗。”
“你他妈有完没完,治了半年了,是个人也知道没救了,再不死,他挣那点钱都让他自己花了,还他妈剩啥了,埋完赶紧滚蛋,分了钱一切都过去了,该他妈干啥就他妈去干啥。还有,把这狗日的铲子扔了,真他妈恶心。”
张三冷静下来,“拿回家处理了吧,省着再添麻烦。
“也是,走了。”
“我带了树苗,在这上面种棵树吧,爹之前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
“种去吧,我回去了,你自己走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警察来带走了二儿子,有人举报他杀了张家的老大。他想要解释却总有些话说不出口,可能他也想到了没人会相信一个杀人犯的话,而他也确实杀了人。定他罪的是一把沾满张大血的铲子,上面只有他的指纹,就埋在尸体旁边。尸体也很好找,有一棵树苗值在上面,娇艳的绿色与早春格格不入。一切顺利的有些蹊跷,可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分出去的钱,作案动机似乎除了刚死的老张都能猜到,只是他办事不干净被发现罢了。
小儿子随后把老张火化了,一切进行的同样顺利,只是人化成灰罢了。
他最后把老张的骨灰撒在那棵树苗下,在这原始的肥料的增长下,可以想象,这颗树会长的很快,但他终究会在长成一棵又大又粗的老树时倾倒,因为挖出尸体破坏了他的根。
张三自始至终都很麻木,谁的父亲死了?他的两个哥哥?还是他自己。但那两个人也都是死人了,谁还能教他如何去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