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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

大晋十大险地之中,落日山脉的资历最浅,因为它从诞生至今不过数十年,但它却是最传奇的一个。

作为横贯扬州、徐州的庞大山脉,它绵延两千余里,最宽处约四百余里,在大晋五大山脉中排行第二,但它却不是天然生成的。

据老人们回忆,以前的扬州只有平原和河流,很少有超过百丈米的高山,但三十二年前的年祭日,当家家户户正在忙着包饺子迎新年时,天上突然多出了两个太阳,原本寒冷的天气猛地变得炙热起来,仿若处于酷暑时节。

这还不算,没过多久,很多村庄不知不觉间竟移到了千里之外,等很多人回到原来的家乡时,却看见自己的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绵延二千二百八十里,跨越二州八郡的大山!

这山脉起于落日山脉的双龙山,止于徐州巴郡鹰狼涧,吸引了数不清的野兽、妖兽与凶兽来此安家落户,由此也成为了大晋赫赫有名的险地。

双龙山因山形酷似两条互相缠绕的巨龙而得名,但这多是当地山民的叫法,在大晋的官方地理志中这座山名唤阴阳山,《扬州地理志》中记载:阴阳山,又名双龙山,落日山脉之门户,由一座雪山和一座火山组成,为江宁奇景。

阴阳山环境恶劣,但却依然有人在此安家落户、立村建寨。不仅因为此地地处落日山脉外围,方便入山捕猎,还因为阴阳山环境恶劣,故而此地的凶兽猛兽甚少,安全性较高。

三十二年来,陆陆续续有外人加入寨子,寨子也日渐兴旺,因寨中杨姓最多,故得名杨家村。

杨家村是新兴村子,接纳的外人也多是年轻力壮之人,因此村子虽小,实力却是极强,等闲的山贼响马压根不敢来此撒野,寻常野兽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是以村子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围墙,只用了一个大篱笆环绕了一圈。

平日里村子的戒备非常松懈,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招惹一个猎人村,但今天,村子里却充满了紧张压抑的气氛。

一个小院里,黑压压的跪满了人,大约三十多个,几乎每个都身着黑甲,面前插了柄钢刀,他们不少人身上的甲已经半碎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血迹,可见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甚至有不少人还在留着血,但他们恍若不觉,每一个都垂着头颅,看着面前的地面,眼神中充满了内疚与自责。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一名老人,大约六十来岁,在他眼中更多的是希翼与担忧,时不时的,他都会朝着面前的屋子看上几眼。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舍,并不算大,纵横皆不足两丈,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床上血迹斑斑,躺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男孩的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道拇指粗细由眉心直贯脑后的伤口。

在他的面前一名黑衣人正凝视着他,而另有一中年汉子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黑衣人淡淡的道:“莫言,你要是沉不住气就出去。”他声音虽淡,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含在其中。

那叫莫言的中年汉子一听翻了个白眼:“诸葛,你少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孩子要是死了,你让我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黑衣人平淡的道:“他死不死全看他的造化,你我无能为力。”

莫言听完有些迟疑,压低声音道:“那你说,那位会出手吗?”

“不知道。”黑衣人摇了摇头。他虽是这样说,心中想的却是,如果这孩子真的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位,那么这点伤就不算什么,而如果不是,恐怕就是这孩子的命数到头了。

莫言想了想又道:“那你说小石头他还有救吗?”

黑衣人淡淡的道:“你刚刚不是看过了吗,他脉搏正常,呼吸正常,心跳正常。”

“见鬼了。”莫言朝地上吐了口痰,嘟囔道:“这种伤势下,除了昏迷不醒,其余竟然都正常。”他自诩也是名门之后,却也根本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情况。

黑衣人不置可否,但他心中却在想,如果你见了脑袋没了,还能继续战斗的妖族,你才更要觉得见鬼呢。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什么话说,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在这时,虚空突然出现了一丝涟漪,一缕小火苗凭空出现,又迅速闪到了男孩的眉心之间,这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以至于莫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唯有黑衣人若有所觉的看了那片虚空一眼,但却没有发现什么,只能摇了摇头,归结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躺在床上的男孩自然更不会知道这个变化,事实上,周围的一切他都无法感知,此时的他只觉得自己处于混沌之中,飘飘忽忽的就要飞上天空,飞入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但每当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就会出现一柄剑,用剑面朝着他的脑袋拍去,将他重新拍入那片空无一物的混沌之中,然后周而复始,他飘上去,被拍回来,再飘上去,再被拍回来,根本不知道被拍回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止。

男孩懵懵懂懂,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游魂一般,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但就在他第九百九十八次冲上天空时,剑没有再出现,男孩离黑暗越来越近,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终于解脱了。”此时的他看着那片无尽黑暗,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而是充满了释然和平静,再次回望了自己原本待的混沌地带一眼,男孩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决定迎接黑暗的到来,但黑暗没有来临,到来的是光,是温暖,男孩有些疑惑,他睁开了自己的大眼睛,看了面前一眼,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好美!”

此刻男孩面前那无尽的黑暗已经化为了幕布,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大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光芒照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中不断有黑气涌出,然后被光湮灭,这一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的身躯也由三寸缩小到了半寸。

只是比起之前宛如虚幻的身体,这个半寸身躯却是更加凝实了许多,男孩渐渐适应了光芒,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皮肤竟然变成了古铜色,忍不住攥了攥拳头,他更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肌肉中蕴含的力量。

男孩不禁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不是在梦里吗?”作为世家嫡系,他的血脉力量虽然远未被开发出来,但分辨梦境与现实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现在看着自己和现实中差不多的身体,他不禁有了些迷惑。

不过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男孩顿时发现了自己和现实中的差别,身体只有不到一寸高,悬浮在虚空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天上挂着一轮大日,咦?大日?以前有过吗?男孩不禁迷糊了起来。

小男孩正在疑惑,突然却发现大日上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头戴皇冠,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小男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人怎么可能站在大日之上呢。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再朝大日上看去,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他还想再看,却突然发现,大日越来越小,小男孩不禁有些慌乱,不过还没等他发现什么,他就已经重新坠回了那片混沌之中。

再抬头看大日,却发现其若隐若现,和夜空中的星星差不多大。

……

现实世界中,在屋子里来回徘徊的莫言突然大叫道:“我知道了!”

黑衣人眼皮都懒得翻,淡淡的道:“你知道什么了?”

莫言嘿嘿一笑道:“小石头他既然呼吸、脉搏、心跳都正常,说明他身体压根没事,这伤口对普通人族来说是致命伤,可是对号称神之后裔的氏族来说,却是未必,黄家乃氏族后裔,小石头若是血脉返祖,说不定也能拥有媲美氏族的生命力。”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道:“那他为何不醒?”

莫言脸瞬间垮了下来,嗫嚅道:“身体没事,多半是魂魄出了问题。”他这时突然想明白了为何黑衣人说他们两个都无能为力,要是只是身体受伤,单凭黑衣人手中那枚生生造化丹,便足以起死回生,可若是魂魄受损,那可就……难怪要带小石头来这落日山脉外围,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位有能耐救下他了,就不知道那位愿不愿意出手。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忧虑的看向了西北方向,那是那位所在的方向,此时的他却没注意到,男孩的手动了动。

但,黑衣人却注意到了,不但注意到了这个,他还感应到这孩子被打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到了一起,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

这番发现让黑衣人精神大振,但不知为何他却有些犹豫。

“会是那位出手了吗?”黑衣人默默的想到。这不是不可能,毕竟对方是和他师父一个级别的存在,天地间有数的超级强者,纵使出手他也未必看得出来。

不过当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要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让这孩子就这样醒过来,然后在痛苦和仇恨中成长?

“不,不能这样。”黑衣人第一时间便否决了这个选项,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毁了这孩子。

他看着面前的男孩,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强大的精神力从他的身上外溢出来,屋子里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莫言瞬间从忧虑中清醒了过来,惊诧的看着他道:“诸葛,你想干嘛?”

黑衣人淡淡的道:“这孩子快挺过来了,我要在他苏醒前,抹去他的记忆。”

莫言听到前半截,顿时面带激动,但听完后半句却是不可置信的道:“诸葛,你什么意思?你别乱来。”

黑衣人摇了摇头,冷静的道:“我是为他好,难道你想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莫言愣了愣道:“可,可他是黄家下代家主啊,你这样……”莫言心中有些乱,于情,他的确赞同黑衣人的观点,但于理,黄家四百年传承,这孩子不担当,谁又能替他担当呢?在外面,还有那么多家族子弟为家族复兴而蛰伏、战斗、牺牲,作为他们的少主,又有什么资格软弱呢。

黑衣人平静的道:“在仇恨中长大,只会长歪,一棵长歪的树,庇护不了黄家,更复兴不了黄家。”他仍然试图说服莫言,又或者他仅仅想说服他自己,比起莫言来说,他更理智,更清楚只有这条路才可能走通,但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同样是艰难的。

莫言脸上现出挣扎之色,良久之后,他才勉强道:“封印一部分吧。”这句话说完,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但似乎又舒了一口气。

黑衣人点了点头,缓缓将手点向孩子的眉心,但不过数息的时间,他便将手收了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

莫言一直紧张的看着他和床上的孩子,见到这情景,他不由得急促的道:“怎么了?这么快就完了?”他不由得纳闷,记忆封印术可是高阶道术,怎么会这么快就施展完成呢?

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么说你改变主意了?”莫言有些奇怪,他是知道的,对面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顽固。

“不是,只是我发现……”黑衣人惜字如金,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又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诸葛,你这家伙,发现什么就说什么,行不?你要急死我啊。”莫言是个暴脾气,哪里受得了黑衣人这样吊他胃口。

黑衣人闻言叹了口气,如实道:“没什么,我只是发现他的魂魄中多了一些东西,但好像又少了一点东西。”

莫言闻言不禁有些慌乱,谁不知道魂魄才是人的根本,他连忙问道:“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会有什么影响吗?”

黑衣人此刻又探查了一会儿,冷静的回答道:“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不太清楚,但我发现他的记忆被禁制了一部分,那些会引起他情绪剧烈波动的记忆他现在是‘遗忘’了,但日常生活的记忆还在。”

莫言顿时有些紧张:“能恢复吗?”

黑衣人点了点头:“应该可以,这个禁制像是对他的魂魄的保护,随着他魂力越来越强,这禁制是会逐步削弱的。”

莫言顿时松了口气,得知小石头没事,他心态很快便调整了过来,静静的站在床头,和黑衣人一起静等孩子醒来。

一个时辰、二个时辰、三个时辰……七个时辰过去了,床上躺着的男孩终于睁开了双眼!

男孩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纱帐,他顿时舒了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轻松,在梦中,当他坠落到混沌之中后,令他惊诧的事情发生了,周边的混沌在光的照耀下开始了分化,清灵的部分向上飘去,化为了天空,充当着那枚大日,不,是那颗星星的幕布,而浑浊的部分留了下来,在光照下显得愈发凝视,竟慢慢演化为了大地!

而他也并不轻松,在这天地演化的过程中,到处刮着狂暴的飓风,几乎要将他吞没,就在这时,从天空中飞来了一只小鸟,火红火红的,生的小巧玲珑,鸟儿落在了他的肩上,风儿便奈何不了他了。

鸟儿在他身上啄食了一会儿,又给了他一些火苗让他吃,他每吃一枚,面前就会出现一个场景,渐渐地,他的身体似乎出现了裂痕,隐约间,有个温和的声音说了句:“小丫头,别喂了,他快被撑爆了。”然后他就发现,光突然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线钻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终于不在裂开,但他还是觉得涨的难受,拼命的想挣扎。

就这样,他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刚刚睁开眼,看了眼纱帐,突然间便觉得光线有些暗了,他朝着光线来的方向一看,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道:“莫爷爷。”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如果考虑到眉心那处触目惊心的伤痕,那这点虚弱并不算什么。

莫言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再次探出手,给男孩把了把脉,片刻后,才长吁了口气道:“这次是真的没事了。”

“不,有事。”黑衣人平静的道。

莫言挑了挑眉头道:“诸葛,你是觉得自己的医术在我之上?”

黑衣人摇了摇头,指着黄岩的眉心道:“这里,不能留下伤痕。”

莫言扭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一枚铜钱大小的伤痕赫然居于男孩眉心,七个时辰虽然让这道贯穿伤得以愈合,但却难以避免的,留下了这道伤痕,而这样的伤怎能展示在人前?

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你来处理吧,这方面你在行。”他深知黑衣人的底细,不得不承认在乔装、伪装方面,对方是天下一流的,这点问题,对黑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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