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片片雪花在半空中飘舞着、跳跃着、挥洒着属于它们的最后一丝风采,当坠落地面后,雪花没入了厚厚的积雪中再也难寻觅刚才那翩翩起舞的身姿。
白雪皑皑,四周一片寂静,“圣隐山庄”的后山,一切都被雪覆盖住了,也包括在大雪中已经打坐了快一个时辰的关初一。要不是一小截紫色的裙角隐约可见,大概见到的人都会以为雪中坐着的是哪个顽皮孩子堆砌的雪人。
体内的毒素终于被完全逼出来了,好险,真是一场及时雪,关初一深深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脚边,被她以内力从指尖逼出的毒液使雪地上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黑色。左顾右盼后,关初一觉得十分侥幸,后山虽然偏僻,但偶尔还是有丫鬟下人跑来这里私会,和她有点血缘关系的那几个混蛋偶尔也会跑到这里来。幸好雪这么大,所以没有人愿意离开温暖的屋子,关初一将内力灌注于右手,飞快地在旁边挖了个深坑,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黑色毒雪推进坑中掩埋了起来。
有惊无险,大功告成,关初一缓缓地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积雪,现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乌黑顺滑的头发如丝绸般长及腰际,完全没有梳理,任由它披散着掩住了脸面;一身浅紫色的衣裳裹着娇小瘦弱的身躯;露出衣袖的纤纤玉手雪白晶莹得有些异常,近看的话仿佛连血管都清晰可见。远远遥望,雪中一位紫衣飘飘的柔弱女子令人遐思无限。关初一随手将遮挡住额头的长发往两侧耳后一塞,她并不在意自己非同寻常的容颜,见到她的人都会吓一大跳,孩童见到她更是会吓得哇哇大哭,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她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点,尤其是脸颊处更是密密麻麻,这也就是俗称的“麻子脸”吧。
教训,这绝对是个深刻的教训,十三岁的关初一眼中闪过一丝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符的老练。就因为多加了一丁点的阴魂散,一时大意没有考虑到阴魂散的成分与断肠草加在一起会产生远远大于两者本身的毒素和极为厉害的热毒,措手不及的关初一差点就成服毒自杀而亡了。
没错,关初一最大的兴趣就是研制毒药同时也研制它的解药,虽然她也有抓老鼠山鸡之类的动物来做试验,但这次她研制的毒药“三步夺命丹”实在太奇怪了,研制出来的解药总是功亏一篑,凡事喜欢追究到底的她决定以身试毒。虽然以前关初一也有过自己试毒的经历,但没有一次这么惊险,要没有这场大雪,此刻的她就是一具尸体了。
昨天,“圣隐山庄”的庄主也就是关初一那所谓的父亲关胥圣被人请下山出诊去了,他还带走了几个讨厌鬼。趁着庄子内闲杂人少的机会,关初一溜出来跑到后山服下了“三步夺命丹”,跟着她很快把自己研制的解药也吃下去,但她没想到的是当自己想明白解药的缺陷在那里的时候,体内的热毒却远比她想象的发作得快了许多。要解此毒最容易的方法一是服下百年以上的天山雪莲,二则是吃千年冰蟾蜍克制热毒,可惜这两件东西都是人间至宝可遇不可求。
于是在这荒芜的后山中凭借着女子本身的阴性体质,关初一一边运起内力护住心脉一边把毒素逼到了左手上,因为她的左手上戴着条宝贝手链,可那毒性极烈,似乎属性冰寒的手链也抵挡不住这股热毒侵袭般在手臂上下滑动着。关初一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备受煎熬,如若受不了这痛楚,内力稍不连贯不只前功尽弃,毒素还会立刻返回心脏那她就得当场毙命。在生死紧要的关头,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下得真及时,不只缓解了关初一的痛楚,让她顺利把毒素逼出体外,似乎经过这一番煎熬还让她的内力修为更上一层楼。关初一看了看自己似乎更显晶莹剔透的双手,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一道紫色的身影摊开双手接着雪花在雪中转圈,银铃般的笑声从旋转的身影口中溢出。
“糟糕,天色已晚,日已西下,再不回去,娘又要担心了。”话音刚落,只见关初一紫色的身影顷刻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轻轻松松从后院越墙而入,庄内的人都待在屋里,这么冷的天谁也不会在外头走来走去,关初一嘴角浮现出微笑,很好,如果下雪能让“圣隐山庄”如此的清静,她倒宁愿每一天都下大雪。
漫步在“圣隐山庄”内,抬头望了望北院和南院的方向,关初一眼里现出冷漠和厌恶,这座看起来雕梁画栋的奢华山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只是座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牢笼,已经困住了娘和自己十几年了。不过,快了,一切快结束了,关初一不禁心里涌现出“得意”二字,她很快就可以带着娘离开这里了,今天因祸得福她已经把功力修到第八重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强大,现在的她至少拥有足够的能力,有把握能应付一切困难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辽阔宽广。
“是时候该走了,还是等这场大雪过后吧。”关初一喃喃自语,“不行,天气太冷了,我还是得计划周详,再说了这么冷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旅途的奔波?”
站在雪中,关初一思索了一下后又自说自话道:“为了娘的身体,还是过两个月等到开春天气转暖再走吧。哎……这两个月内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告诉他一声也好,省得他哪天怎么死的都不明不白。”
想到他,关初一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比女人还俊俏的脸,还有他那喋喋不休罗罗嗦嗦的蠢样子,想到这里,她不由扑哧一笑,笑容如同最神奇的药物,竟在一瞬间令人忽略她脸上的点点麻子,璀璨如银河中那最亮的星星的眼眸散发出异常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有脚步声,关初一警觉的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她低下了头,脸上笑容顷刻消逝得无影踪,换上了平日的冷漠,她又是那个麻子脸丑女关初一了。
不紧不慢迈着步伐,关初一装作没发现似的向西院那边走去,西院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和娘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在这座“圣隐山庄”中,关初一的亲娘……原配夫人和她这大房的小姐地位还不如下人呢。
“小妹,你小心点。”有道沙哑的声音说道。
另一道声音附和着说:“是啊,雪这么大,路很滑的。”
“早知道刚才就叫马车驶到院子门口再下。”还有一个声音抱怨地说。
“好了,只不过在雪中走一小段路而已,你们三个年轻人倒还不如我了。”关胥圣板起了脸呵斥道。
“爹,你就不要理哥哥他们啦。好冷啊,走快点哦!”关圆月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这丫头,都到家了,还急什么?”听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关胥圣分明就是个慈爱的父亲。
关初一想加快步伐,可积雪太厚,她没有办法走快,真倒霉,来不及用了,要是用轻功溜走的话立刻就露了底细,现在她只希望这寒冷的天气能让他们无暇顾及自己,双方就当互相没看见就好了。
“咦,初一!”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的关圆月最先发现了关初一,她的脸上浮现出热烙的笑容,在这个家中看来她似乎是对关初一最亲切的人了。
“站住!”关胥圣一声喝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见到你爹我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看来是躲不过去,关初一缓缓转过身来,关胥圣一行人已经来到她的跟前。
“父亲。”淡淡地叫唤了一声后,关初一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关胥圣皱了皱眉头站在关初一面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关圆月就站在关初一的身旁。同样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娇艳如花,另一个则丑陋不堪,关胥圣望了望关初一的麻子脸后不禁露出厌恶的神情,赶紧将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开。
抬起头来,关初一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关胥圣,嘲弄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他异常讨厌她,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江湖上闯了这么多年,被誉为“圣心神医”的关胥圣在关初一这亲生女儿的注视下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尴尬,他这老江湖怎么会看不出初一眼光中的鄙视、嘲弄以及不屑?很快,尴尬在关胥圣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的神情。
关胥圣还没来得及显示一家之长的威风,另一道魁梧的身影就挤了过来,“初一,你瞎眼啦,没看到我们这三个哥哥也在这里吗?”不用猜关初一就知道过来凑热闹的肯定是最沉不住气的关顶天。
“你们都是关圆月的哥哥,跟我初一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冷冷的言语从关初一口中一字一字吐出来,虽然听起来有些无情,但她说的是事实。
听到这句带着几分讽刺的话,怒气冲冲的关杰人插嘴道:“大哥,初一原本就看不起我们二房的人,你又何必跟她套近乎呢?”
“是啊。”最后开口的关立地,他是三兄弟中最有城府的,察觉到关胥圣即将爆发的怒气,他不着痕迹的添油加醋,“爹她都不看在眼里,我们算什么?”
三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挑拨,关胥圣的怒气果然爆发了:“你这不孝女,他们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女儿,他们怎么就只是圆月的哥哥?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有说话的声音,庄内的下人们纷纷出来瞧个究竟,一看是男主人回来了,大伙也不敢再躲回屋里,都在旁边站着等候吩咐。见到此情景,几个在山庄多年的老下人都暗暗叹息,看来初一小姐又要挨打了,都是那倔强的脾气和那犀利的口舌惹的祸;而多数下人则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旁边看着。
关初一父母的恩怨说起来也很简单,只不过是很老套的喜新厌旧的剧情。关胥圣自幼拜江湖上著名的神医“医仙”白知秋为师,师傅临终前把独生爱女白若冰许配给了他。一开始倒也夫唱妇随十分恩爱,夫妻俩还一起努力创建了“圣隐山庄”。随着关胥圣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开始风花雪月拈花惹草了,后来还把秦淮河第一美女艳瑶娶回家当自己的二夫人,因为当时的艳瑶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自此,关胥圣开始疏远白若冰了。
几年间,随着艳瑶先后在关家生育了关顶天,关立地和关杰人三个儿子,她俨然成了关家真正的女主人;而白若冰虽顶着个原配夫人的名号,但根本没有实权。关胥圣看着白若冰很碍眼也想休掉她,可是她手中藏有她父亲白知秋留给她的遗物,而这东西是关胥圣梦寐以求的,于是得以继续在“圣隐山庄”待下去。
某个夜晚,喝得醉醺醺的关胥圣一时兴起来到了白若冰的屋中,已经好几年没有同床共枕的夫妻竟一击即中,十五年前的八月初一,成亲十年没有生育的白若冰满心欢喜地生下了女儿,本来有一丝窃喜终于有了女儿的关胥圣一见到白若冰生下的娃娃后随即挥袖而去,因为刚出世的她就是个麻子脸。
尽管知道女儿长相有缺陷,但毕竟是十月怀胎几经周折才生下来的孩子,白若冰把满腔的爱全给了女儿,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个夜晚,天空中那一轮月牙儿异常明亮,于是她为她取名关弦月,又因为是初一那天所生,小名就叫初一。
过了十几天,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艳瑶生了个白白胖胖容貌姣好的女儿,因为是赏月的佳节,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巧合,关胥圣十分开心的为她取名关圆月。
自懂事开始,“关弦月”这个名字她就十分抗拒,于是小名关初一反而成了她的名字,估计除了为她取名的白若冰,也没有人还记得她还有“关弦月”这个名字。
虽然同是关胥圣的女儿,但关初一和关圆月在“圣隐山庄”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自从初一出世后,白若冰在“圣隐山庄”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母女俩被赶到下人居住的西院栖身,甚至有时候连填饱肚子都很困难,她们俩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碍于白若冰藏着关胥圣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虽然对她们母女十分厌恶,但也不敢休掉她。于是,白若冰的存在成了艳瑶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只要她存在,就永远提醒着自己只是二房的妾,是“圣隐山庄”的二夫人。随着艳瑶生儿育女地位愈来愈稳固,她俨然是山庄真正的当家主母,她闲着没事就找白若冰的茬,下人们都趋炎附势也跟着欺负着白若冰母女,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人还把她们母女当主子看待,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引火烧身。
雪中伫立的关初一冷笑着,这样的戏码十几年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以前总是针对她娘白若冰,近几年来莫须有的罪名则经常落在她的头上,惹不起也躲不起。随着关初一年岁渐长,二房那边的人察觉到打击她就达到打击她娘的目的,因为她虽然丑陋却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是她娘的心头肉。
今天的关初一突然有股冲动,也许是时候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其实她早就有还手之力,只不过她很聪明,在自己没有足够把握前把实力表现出来会招来更多的麻烦。关初一这几年挨打的次数不少,甚至可以说一次比一次厉害,可是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就算挨了几十板子,第二天仍然能照常出来溜达。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关胥圣,关初一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向前跨了一步,大雪中父女俩对峙着,气氛异常凝重,不像是亲人反而像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然大雪纷纷扬扬阻挡了视线,但关胥圣猛地察觉到关初一没有了往日的逆来顺受和懦弱,她向前跨这一步,挑战的意味十足。桀骜不驯的神情令关初一像换了个人似的,关胥圣没有忽略她眼中那股挑衅及自信,更令他胆战心惊的是这十三岁的女孩身上竟散发出一股冷冷的强大杀气。
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关胥圣面对眼前这十三岁的丑陋女儿突然感到一丝胆怯。
“爹,这么冷,你还有闲功夫管这些小事,娘还在等着我们呢。”关圆月摇晃着关胥圣的手娇嗔说道。
暗暗松了一口气,关圆月这句话等于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来,关胥圣绷着脸嚷道:“都回屋里去,该干嘛干嘛去?”
一听这话所有的人一哄而散,关胥圣带着他的四个儿女朝二房居住的南院走去。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有关初一依旧站在雪中没有动弹,她望着关胥圣狼狈的背影嘲笑:“这个老狐狸,他也许察觉到什么了,不过没关系。懦夫!也不是,应该说他真的老了,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关初一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张与她年龄相仿的面孔,那个俊俏的少年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不过当他在疗伤的时候,就算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淋漓的他仍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古代关羽刮骨疗伤想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勇气连她都佩服不已。
关胥圣似乎已经看出了一丝端倪,看来离开的日子不远了。一思及离开,虽然那家伙罗嗦又八卦,不过关初一现在希望在走之前能见到他,可是她又不太想见到他,因为每次他的出现都是带着伤,因为受伤了他才来找她的。
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关初一思绪飘荡,过去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坎坷与苦涩的,但是梅花香自苦寒来,苦难并没有压垮她,反而锻炼了她,现在的她是时候要振翅高飞了,六年前他说他要走出去打一片天空让她尽情翱翔,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也许只是一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