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有灰慕血统的人。”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胧见也不避讳地说。
“请问她是否愿意帮助鳞磐转移呢?”向紫野有些咄咄逼人,她觉得那女医生既然肯来救治音容,事情就已经十拿九稳了。
“愿不愿意是她的事,我们不能强求吧。”为大批人开长距离的空间通道会极大损耗能量甚至给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让静冒险不是胧见的第一选择。
“是啊紫野,转移这事是飞龙族内部的事,不能随便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杏城也觉得不妥。
“那胧见先生真是太有诚意了,口口声声劝人转移又不肯提供帮助,你来是欺负我们没有首领要把我们都逼死吗?”向紫野傲慢地转过身。
“没用的向紫野,”胧见毫不吃这一套,“我是希望你们转移,但也不会因我的想法随意伤害任何人。”
其实向紫野想离开,太想离开了,她不能再多忍受这里的贫穷匮乏一天,受够了肮脏无味的水藻,听够了萤石滩上的呻吟,她要纱衣要锦被,要仆人们前呼后拥地伺候她。胧见啊胧见,你要真有本事快把杏城劝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向紫野跋扈却也需要后盾,以前父亲是她的后盾,强盛的久攸音部是她骄纵的资本,现在一切都没了,杏城虽低贱却是包容自己的,而且目前老部主离世,杏城很有可能会成为鳞磐的新领袖,向紫野不在乎磷磐目前的瘠弱,她不想松开这块到嘴的肥肉。
胧见和杏城在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好,就这样安排吧。”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向紫野回过神来,看着胧见起身离开,杏城也起来送他。
其实胧见没有走,他与杏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沙胡原的暗河不是封闭的循环,它自沙原以外雨水丰沛之地涌来,只在湖处稍稍露出地面,这之后,这河会流向何方呢?胧见想到了来时经过的熏山瀑布。熏山脉在这以北,也就是沙胡原与玄上原之间,山峰表面土壤贫瘠,干旱无流,却偏偏在主峰之下的半山腰突现岩洞,激流自岩洞飞漱而下,日夜不息。
胧见目测熏山主峰略高于沙胡原地表,但近千米下的岩洞远低于沙原,那瀑布很有可能是暗河涌出化成。熏山距沙胡原中央已有近万里,若是能顺暗河出山,到玄上原的困难会减轻不少。但前提是这猜测是对的。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两人来到暗河边。“暗河水流湍急,水下黑暗冰冷,且熏山不一定是它的出口,你还要试吗?”胧见最初并没有想到杏城会对这个想法这么看重。
“只有这样了,你来时也应看到了沙胡原边上有反盟的据点,那就是哨所,一旦我们大队人从地面出去了,只能被发现,绞杀。熏山不一样,那里地势崎岖军队无法开进,又缺水少粮,那里不会有反盟的眼睛。”
一脚踩在河沿的的石头上,胧见看着湍深黑的河水。“你万一出事了,岸上这些人怎么办?”
“见哥,”少年低下头去,“我从来不是鳞磐的引领者,这段日子这里的人不过在延续爷爷在时的做法,有没有我其实没差。你说得对,不能困死在这里,但要说服他们离开,我需要证据。”将身上的竹筒摘下来放在岸边的岩石上,“见哥,就赌这一把。”什么也没交代,化身水龙扎入暗河中。
水看着不动实际湍急到极点后显出的沉寂,一朵水花都没有留下。
鳞磐部龙是半条鱼,他们可以在水中呼吸,杏城可以在这阴暗无尽的湍流里存活却也可能在未知中被绞杀。
胧见坐在岸边,两缕头发自额边垂下。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身后是鳞磐最后的部分了,没有芳汀,没有南直山,确实只有靠杏城上了。战争把大人们夺去,留下这些少年为部族舍生忘死,白桥此时还在玄上原坐镇等着自己和鳞磐的消息呢。
“胧见哥。”是蘅名,她的衣袖挽起到上臂,头发草草束在头后,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憔悴。
“蘅名?坐吧。”胧见向一旁挪了挪让出充足的空间。
“不了,”姑娘笑了,很拘谨,“我想问一下,白桥他还好吗?”
“哦,”胧见露出笑容,“他很好啊,近来成熟了不少呢。”想到白桥,胧见很欣慰,他总算没有被打倒呢,而且现在正向玄昼需要的方向发展。
“嗯,那太好了。”蘅名眼里流露出喜悦,胧见看到了,又补充道:“他现在玄上原,每天清晨就会起来和大家一起清理废墟建设房舍,等早饭做好了就会换班去吃饭,一上午都会跟大家一起劳动,中午会去做饭,饭后不喜欢睡午觉,他总会去湖畔走走,油菜花开了整个湖滨黄碧相映很美呢。晚上完工休息时他会跟着玄昼部人们到他们居住的帐篷间,去陪陪孩子们,或是看看有没有人生病,教一同劳动的青壮年们保护骨的技巧。再晚一点就会回自己的帐篷里休息。”
“真好啊。”蘅名觉得胧见哥口中的人和自己那时所见的白桥简直判若两人,他曾经那么寡言,不愿近人。
“哦对了,他现在领导着玄昼的一支军队。”胧见说着都为这孩子感到了不起,为了玄昼他使自己蜕变。
“好厉害啊!”姑娘一脸向往,她只见过浑身纱布的白桥,第一面见他时他在音容身边,总是想往后躲闪,但是看着这个小哥哥,蘅名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或许纱布之下没有一张像音容一般令人舒心的温润面容,但是他的心是无瑕的吧。萤石滩一撞,他匆忙逃离,再见是在他三人的帐篷外,白桥哥就站在那里,不需要别人跟他道歉,心里似乎横着什么。
再没有与他单独接触,他永远在拼命地做着一些事,为了音容,为了胧见,为了所有身边的人……
“楚双恢复得怎样?”胧见顺口问起,要带他们走得知道他们最多能走多远。
“还好吧,没有恶化,也没有明显的好转。”蘅名有些愧疚,如果自己也像白桥哥一样熟悉医术说不定楚双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嗯,我知道了。”意料之中,这地底没有大夫没有药物,光靠照料能维持到这种水平已经不易了,所以必须带他们走。
说到大夫,东含山里的玄昼遗部中也有着几位深谙医术的人,白桥常常和这几人一起,向他们讨教,他想成为真正的大夫。这其中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大夫比白桥还要小一点,她柔软的长发垂到肩膀,但总是规矩地束起在身后,额前的发自刘海就向两边分开,纯黑下是温柔的眼睛,面颊清瘦,薄唇樱色,下巴尖尖的,脖颈修长白皙肩背单薄,望着这样一个人白桥常常会出神。
她叫睡荷,只是白桥从不与这样的一个姑娘搭话。
一片混沌中杏城在被洪流裹挟着向前,几次险些撞上岩壁,被他张翼击水调整位置给躲过去了。水下凶险万分,全靠皮肤感知,但是过低的水温又麻痹着神经。还有多远呢,还有多久能到熏山?突然杏城感到自己飞了起来,幻觉吗?不!身躯跟部分水流一起狠狠拍在岩石上,杏城很久没缓过来。
睫毛湿透了朦胧中睁开眼睛,太暗了,过了很久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在低温之下维持本体态耗能巨大,刚刚那一摔使他彻底变回人态,自己怎么还在水里?这里应该是个河道弯曲处的凹凼,激流冲出河道就到了这里,当水没过了石沿就会流回暗河。
还有水流在飞溅进来拍在杏城的脸上,浑身都湿透了,口鼻都没在水里,摸黑迈向石沿,终于摸索到了可以依靠的什么。杏城背靠低矮的石沿坐到了水底,缓一缓,缓一缓,好累,好冷。杏城想暂时休息一下就起身到暗河里去接着找出路,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没有起身,过了一阵仍然没有。
杏城感到自己与水与石壁融为一体了,手到胳膊,脚到腿都消失了,离不开这里了,不过不冷了呢。少年嘴角浮现笑容,眼睛缓缓闭上了。
“杏城!杏城!醒醒!”
谁啊,仿佛听到谁在厉声呼唤自己。“音容?你怎么也来了。”看着眼前的少年,杏城感到惊讶,他忘记音容已经不在了。
“你在做什么?”音容表情冷峻,他总温温和和的,今天怎么这样啊。
“我……”杏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我不记得了。那你呢?”
音容没有回答他,脸色一沉,手心聚电狠狠给了杏城一拳。
“啊!”杏城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水的混沌。刚刚是梦吗?被“音容”打醒的杏城想起了肩负的任务,猛然起身翻进暗河。
这之后不知漂了多久,少年眼前猛然泛白,他又像失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眼前是白。瀑布!杏城想起了,赶紧尽全力化为本体张开双翼,猛扑腾了一阵找到了飞行的感觉,至少不会掉下去摔死了。什么也看不见,杏城只能争取悬在原处。
渐渐地,一些轮廓浮现了,确实是瀑布,原来自己面向瀑布啊,瀑布上是山峰,山上是……夕阳,看来自己漂了一下午。
飞翔着四处观察,这里的山上寸草不生,土壤稀薄,确实像胧见哥口中的熏山。慢慢降落在地,再次变回人态,杏城仰躺在地面上,风吹着湿衣有些凉,但是这风已经在转暖了,春季就要来了。
洞中的时间不好掌握,转眼已经到了第二天,杏城仍没有回来。沙原地下的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按南老族主生前安排过的那样,看起来有条不紊,没人注意到今天杏城似乎还没出现。
胧见不再坐在河边了,他起身到洞口去,接替了原本杏城的工作。也许这里可以缺少杏城,但是不能缺少杏城做的事。
搬起岩石盆,胧见飞身到外面去。日光明朗,沙原一片平静,感觉身后的地洞里仍住着老前辈们和电龙两少年。岩盆里已经渐渐生出别的菌,是害菌,得除掉它们。指尖生火对准岩盆内侧缝隙里的杂菌一阵炙烤,很快那黑的红的都化成灰。已经是下午了吗,看着西南边的太阳,那孩子已经离开一天多了。
“见哥。”远处的杏城声音微弱,但胧见还是听到了。抬头看了那累得虚弱的少年,他迅速放下岩盆,冲过去脱下披风裹在他身上,他的体温过低了。
胧见把杏城扶下岩洞,让他躺在洞口附近的岩台上休息,这里没有强光剥夺他身体中的所剩无几的水分但比地下他处更温暖。胧见找到当初用的“碗”盛上水和藻直接放在掌心加热。一会儿这碗东西变成热粥,冒着腾腾蒸汽。把碗底微微浸入暗河的流水中,冰冷的温度传上来使粥由烫变温,胧见这才起身去杏城身旁。
这粥算不上美味,但在干皱的嘴唇接触到温流的一刻,少年来了精神般一手扶着碗咕嘟咕嘟地将其全部喝完。冰冷的身子经历过阳光的暴晒刚刚又饮下温热的粥,各种温度冲突着使杏城有些懵……许久终于有点缓过来了,他赶紧和胧见说他所见的情况。“见哥,出口……咳咳咳!”张嘴吸了一口凉气,少年被呛到了。
“你的肺还没有完全恢复常态,先不着急说话。”胧见知道这种感觉,再多呛几口他能咳好几天,“我来说,你来点头或摇头就好。”
“暗河的出口是熏山吗?”少年点点头。
“那里现在有反盟驻军吗?”狠狠地摇头。
“一个都没有?”点点头。
“沙胡原外围现在有超过百人的军队驻扎吗?”摇摇头。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余下的他时再议。”胧见现在最希望杏城赶紧好起来,这次确实是自己推孩子去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