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的身躯化作灰烬,身后的空间洞一瞬关闭。“胧见!”碎了心的叫喊依旧回荡在这个空间,碎了心的人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终究如此。”裕星高耸的藏惠山上云雾缭绕,弥漫的雾里是飞龙族前族主海乙,同之前一样穿着灰色阔袖长袍,头发散于背后,同之前一样的青年模样。他什么都看见了,看见了也无可奈何,胧见下山时自己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三十年无能为力。
“哥,”汐从身后呼唤他,她应该是刚做完午饭,袖子还卷在胳膊肘处。“是不是阿见……”本不想让这个当姐姐的这样猝然得知,不过她总有一天得知道。
“是。”没有情感地回了她一句,海乙走开了。
汐也不再说什么,海乙尽过力了,余下都是小龙的命了。静,静呢,她怎么样了!一定不好,丈夫在自己眼前被炸成灰烬,听那声音就知道她有多痛。
胧见或是静在汐眼里似乎都还是孩子,突然有一天两个孩子要为一群早该与自己无关的人去对抗世间,结果不好料想吗?所以海乙不惜与自己带了百多年的弟弟恩断义绝也要逼他留在山上。可那次他没有听哥哥的话,含着泪与姐姐与浅蓝告别下山去了,终得个一去不还。如若是旁人海乙该清嘲一句咎由自取了,可这次是胧见。
站了不知多久,雾已散去。
“阿临。”见妻子一个人站在草间出神,明复叫住汐。“明复。”汐回过头来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胧见死了,你妹妹成了寡妇吗……嘴唇抽动良久,泪终比言先喷薄。明复抱住汐“我知道,我知道。”轻拍汐的肩膀,将她有又向怀里搂紧些。“静儿告诉过我了。”是啊,静从小是明复带大的,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告诉父母也会先向哥哥诉说的。“静她让我安抚好你,她知道你的悲痛不比她浅。”那孩子到现在还在想着姐姐,汐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其实明复很想下山照应一下静,她怀着身孕在异星,身边有飞龙族遗老不假,可四处流离播越谁又能照顾好她。但自己已经向海乙允诺过不轻易下山的,更重要的是这几天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衰弱,怕是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事自己操持不了几分了。
将汐送回房间休息,为她打了壶热水放在桌上,明复退身到屋外。“念念。”院子里的勿念在练剑,由初随他的动作旋舞翻飞,俨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
“父亲?”闻声勿念停下手中的动作。“过来。”将剑收回鞘中,勿念走过去“坐。”明复轻拍身下青石,少年便敛裳坐下。原本有许多要交代的,当儿子真正坐在身边却不忍开口了,他尚是个孩子何必让他背负那些沉重的。见父亲久久不肯开口,少年有些疑惑,但他多少也看得出父亲的顾虑,他在顾虑什么?
“父亲,何事?”
“无事。”凝望少年稚气未褪的脸,“剑术见长,练习还须加紧。”
“是。”儿子永远乖顺,若是一生留在藏惠山也好,但真到外面面对凶险剑还能使得像练的一般吗?无忧界是无忧,却也蹉人,阿念至今未能实战历练,不敢更让他远征异星。让儿子继续练剑,明复一个人怀着心事走了。
傍晚汐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明复便端了饭到她房里,可房里没人,于是便四处找她去了。她在厨房,应该是想来自己煮些吃的,可来了却呆坐在那里,望着对面的小板凳出神。“阿临。”明复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便自己动手来给她熬粥。打水,洗豆子,什么都和之前一样,就是眼前的事物有些迷离了。
“明复?”汐轻唤他一声,“水开了。”见丈夫没作反应,汐自己将小锅从灶上取下来了,看看里面并没有放洗好的红豆,红豆还在碗里躺着呢。
“怎么了?”感到不对的汐凑到丈夫身前去。
“哦,没事。”有一瞬间明复是想告诉汐静儿怀有身孕之事,可告知了又有何用,眼下自己时日无多,汐原本就身躯脆弱根本无法离开藏惠山上无忧结界守护之地,儿子年少不曾远行,更别说去凶险异常的异星。就算她知道了也只能徒增愁闷罢了。
明复心里纠结时汐却在暗暗感察他,因为丈夫从不这样粗心大意的。“
明复。”妻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你……”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明复他心跳好慢,慢到几乎要停下了!灰慕人身体衰竭先先从从心脏开始,心跳会逐渐减弱直到停止,这期间心脏上方的结魂也会慢慢破碎,被血管吸收,在心跳停止后的一小段时间维持生命,但一旦结魂的养分都消耗完了,人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阿临。”看到妻子眼里聚起的泪,他明白妻子都已经知道了,将她抱上膝头安慰道:“无妨,我前半生伴父母幼妹习艺游玩,恣意山水间;之后统领灰慕护国佑民,无愧于母国;终能上藏惠山与你厮守还诞下念念,此生了无遗憾。”但终于得跟她坦白了。“我时日无多,静儿那边往后还得你费心,她怀有身孕了。”
“怀孕!”汐之前还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痛中,听到这个消息像是突然看到了点希望,可那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流离异星,但正在想办法回留纕山。”汐还想说什么也不作声了,她跟明复一样无可奈何。都放放吧,现在她只想陪着明复。
接下来几天勿念一直能感受到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却又不知为何。少年无欺,就算现在瞒着勿念,他终会知道胧见已逝,也终会看着父亲离去,与其那时再后悔遗憾还不如早做准备。汐这样认为着将胧见舅舅的死讯和父亲的状况告诉了勿念。他骤然明白了,却不敢浪费时间去悲伤,只想再将父亲教的剑法练熟习一点,只想再给父亲做几顿好吃的饭菜,只想再跟他一起去后山给桃树剪枝叉,捉虫子……已经不是只想了,是什么都想。
心脏跳动速度减慢的时间里明复过得很愉悦。
“明复。”床前,汐紧握着明复的手,明复看着她,微笑着,“阿临。”
“父亲。”勿念进门,看到床上的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原本是在给父亲做午饭的,特意选了最细的面粉,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父亲会陪着自己和母亲,明明永远不会改变的。
“阿临,念念,”弥留之际的人费力地拉住两人的手。“以后听海乙前辈的话,他不会错的。”“嗯嗯。”勿念含着泪。“还有,阿临,静儿就快生产了,海乙前辈若是同意,你就下山照应一下吧。她一个人太难。”“我会。”汐依旧紧紧抓着明复的左手,故作轻松的双眼含泪,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我想见见海乙前辈。”“阿念,把舅舅找来吧。”声音越来越微弱“嗯!”勿念飞奔出门。“小复。”其实海乙就在门外,一直在。“海……”气息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发出声音了。“嗯,我知道。”海乙却知晓了明复的嘱托。“小复。”海乙凝望着他,他在汐的手中慢慢消逝,留下空空的一张床。
明复没有给汐留下什么遗言,他要对阿临说的都在活着时说完了;他要为阿临做的也都在一生中完满了。其实他原本希望自己能比阿临走得晚一点点,因为不想阿临一个人悲痛,只有这点没有做到吧。
明复走后的一两天汐一直不肯出房门,海乙也不劝她,也不叫浅蓝去劝她。三餐由勿念送去了又原原本本地端出来了……
“舅舅。”勿念遇上迎面走来地海乙。“辛苦你了,阿念。”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搂在怀里。“余下的我来吧。”松开勿念,推门进屋去。“汐。”这时拿出了哥哥的威严。
“哥。”蜷坐在床上的汐无意识得应了一声。“你要让小复失望了。”听到明复汐眼里才有了丝神采,可整个人还是一滩死水。“你不去帮静了吗?”闻言汐抬起头来,却满目绝望“我真能出得去吗?”
“先休息几天,我为你制甲。”
哥哥!听到这话汐才燃起了希望。“晚饭我会让阿念送来。
”“不,我自己去。”
汐的情况看似是好转了,海乙则加紧为妹妹煅甲,“海乙。”浅蓝唤他一声。“正忙着呢。”浅蓝分离到旁成为披蓝呢披风的女人,“真让汐儿去吗?”“还能如何?”“她这一去还能回得来吗?”浅蓝很少逼视谁,这是一次。“她得带静和未出世的小龙回来,如何回不来?”“海乙!”女子痛一般唤出这声。
结魂甲煅好了,汐该出发了。静那边更耽误不得,她们母子的性命全看汐了。鸢的依风静默了太久,好像自鸢灵魂散去,自己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它了。现在的身躯还能被依风认可吗?还能驾驭它吗?归藏室里汐立于刀前,久久不伸手。终于握住刀柄,一瞬间感觉熟悉极了,仿佛自己变回今粼……幻觉,都是幻觉,这不过是自己将用的一把刀罢了,拿起依风插在腰间,殷衣玄袍,背影中看得到鸢也看得到明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