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浓沉,乌云黑压压地积在苍穹上,不见一丝月色。
夜市依旧热闹。
黑篷马车驶向丞相府的方向,却没有往府邸大门而去,而是不疾不徐地驶往相府西边的那一片繁茂的竹林。
薛妙手还是倚在车窗边上,还是透过随着车身摇晃而微微掀起的窗帘看向外边的景色,在马车前边的琉璃灯那微弱的灯火中安静地看着这片竹林,少顷竟是抬起了手将面前的车窗帘稍稍撩开,以让她能更多地瞧见外边的竹林,可夜色却是黑沉沉的几乎甚也瞧不见,唯听得车辙碾地而发出的匝匝声与夜风拂过竹林而发出的飒飒声。
“丞相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竹。”明明瞧不见车窗外的多少景色,薛妙手还是冷冷淡淡道,似赞又似叹。
“大人向来爱竹。”白拂并未避而不答,大人爱竹,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其实,情太深,执念太重太深,也不好。”薛妙手默了默后,声音低低沉沉道,垂手,将撩起的窗帘放了下来。
她说这一句话时,不看白拂,也不看向窗外,而是看向她自己的双手,那双白皙修长保养得宜的双手。
白拂亦眼神沉沉,只觉今夜的薛妙手与他曾见过的薛妙手极为不一样,仿佛,不是一个人,又仿佛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因为此刻的她,眸中总似有深深的愁思,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冰雕般的美人。
马车里又是沉默,尔后是白拂打破了这份沉默。
“夫人与大人,似乎是旧识?”白拂顿了顿,又道,“或是熟识?”
“旧识或熟识?”薛妙手重复着白拂的话,忽然间微微笑了起来,“我与丞相大人之间,应当连相识都算不上。”
白拂微微蹙眉。
马车在这时候停下,随之传来的是车夫恭恭敬敬的声音,“大公子,到了。”
薛妙手敛了面上的神色,又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
白拂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而是躬身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亲自替薛妙手撩起车帘,客气道:“夫人请。”
“能得大琴师这般亲自恭迎,怕是王上都没有此等待遇,我倒是荣幸了。”薛妙手冷淡地道了一声,这也才下了马车。
掩映在竹林间的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似乎时刻都有人在后边等候着似的,那车夫才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门,那扇紧闭着的小门便即刻打开了,里边的人什么都没有问,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迎着白拂进府。
跨进了不算高的门槛,只见白拂微微抬手唤来方才一直驾着马车的车夫,与他耳语了几句什么,车夫点了点头,退下了。
白拂手里提着方才那车夫递给他的风灯,领着薛妙手走在一片浓绿葱郁中,夜的凉意在这儿显得有些重。
白拂的脚步并不快,薛妙手也不催促,只缓缓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着走着,只听薛妙手冷淡道:“大琴师在这相府里,应当不仅仅是暂住而已吧。”
白拂神色不变,似乎丝毫不介意薛妙手的这一发现似的,竟是如实地答道:“白某的家便是这儿。”
“呵呵……”薛妙手在轻笑,然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大琴师这么来与我说实话,就不怕我把这个事情说出去?”
“白某之所以敢与夫人这般如实说,自然是确定夫人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才开口。”白拂回答得很平静。
“真真是聪明人。”薛妙手笑了,这一回是真正的笑,因为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上扬的弧度,不过虽是在笑,却是冷笑,“莫家,似乎就没有你们这些聪明人。”
“不对,应该说是聪明人都不愿意为莫家卖命,当然,这只除了丞相大人而已。”夜风拂起了薛妙手散在身后的长发,她抬手将其拢了拢,绕放到了颈边。
薛妙手虽被称为“夫人”,可她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妇人的装扮,看起来仅是一个并未婚嫁的姑娘而已,可她却偏偏要人称她一声“夫人”。
白拂没有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为薛妙手打着风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悠悠缓缓地说着从未有人敢这么在别人面前谈的话,尽管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当然了,聪明人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愿意为莫家卖命,只不过卖着卖着,觉得这完全就不值得了,不值得的事情,这天下间可没有多人愿意去做,当然还是除了丞相大人而已。”
“所以啊……这莫家天下如今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丞相大人这么一个聪明人而已了。”薛妙手还是在笑,那样冷冷的笑意在她面上有种妖冶魅惑的味道,一种能迷惑万千男人的味道,“大琴师,你觉得我说得对也不对?”
“夫人说的,自是再正确不过。”白拂承认。
“呵呵呵……”薛妙手轻轻笑出了声,模样妩媚妖娆。
白拂无动于衷,仿佛视而不见。
“大琴师好定力。”薛妙手忽然抬起手,握住了白拂正打着风灯的手,笑得妖冶魅惑,“这天下间,在美色面前,可没有多少个男人能像大琴师这般镇定。”
“而更多的男人……则是会为了美色而丧失人性!”说到这一句话时,薛妙手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倏地掐进白拂的手背,眼神也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堪的往事一般,让她的心绪再也不能平静。
白拂还是没有理会她,更是没有理会她掐在他手背上的痛感,只是充当好一个提灯照明的小厮的角色,慢慢往前走着。
而薛妙手,在将白拂的手险些就要掐出血来时忽地收回了手,闭起眼用力揉按着自己的眉心,黯哑着声音问道:“桃林别院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