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某……可以……”李悔问得很艰难,不过极为简单的四个字而已,他却说得异常吃力。
“他正睡着,不会知道的,大人放心。”冬暖故轻轻叹了一口气,才又缓缓抬头,重新迎上李悔极为不确定的视线。
李悔没有再说话,抑或说此刻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又怔怔愣愣的,片刻后,才见得他又极为缓慢地将身子朝司季夏挪移,可当他挪到与司季夏只有两尺左右距离时,他忽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移,不仅不敢往前移,反是要往后退。
他纵是再如何想抱一抱这个孩子,可看着他离他愈来愈近,他却又不敢了,竟是想当临阵脱逃的逃兵,即便会被人所耻笑。
“李某……”正当李悔要说出他还是离开为好的话时,冬暖故忽然将怀里的司季夏朝他这个方向轻轻一推,李悔一惊,下意识地猛地朝前挪身的同时伸出双手将司季夏接住,沉睡中的司季夏便这般毫无征兆地靠在来李悔怀里。
而李悔的右手,正正好扶在司季夏的右肩上,从掌心传来的明显的硌手感觉让李悔只觉掌心有火在燃烧,那火通过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烧到他的心口,烧得他的心火辣辣的疼。
只见此刻的他睁大了眼,身子绷紧,腰杆挺直,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然靠在他怀里的司季夏,一动也不敢动,不敢抱住他,也不舍把他还给冬暖故。
冬暖故看着李悔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从床沿上站起了身,站在一旁眸光沉沉道:“大人,他此刻就在你怀里了,抱抱他吧。”
李悔的十指倏地一颤,下一瞬,他才慢慢、慢慢地将手环到司季夏背上,再慢慢又慢慢地收紧手臂,紧闭起眼,将司季夏紧紧搂在了怀里,却是低着头,没有勇气抬起。
“感谢姑娘,感谢姑娘……”李悔将司季夏紧搂在怀,深低着头,激动不已又颤抖不已地对冬暖故道,“感谢姑娘给了李某一个……一个……可以亲手为这孩子,为这孩子做些什么的机会……”
话愈说到最后,李悔的声音就愈低,低到近乎听不见,低到……好似他在哭泣。
她明明就能自己喂这孩子喝药,却偏偏要让他来做这个事情。
尽管只是喂这孩子将汤药喝下去这样的小事而已,可这于他来说,这……
这是第一次啊……这是他第一次能亲手为这孩子做一件事情啊……!
就算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可这也是……这也是他第一次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一件小事!
“感谢姑娘,李某对姑娘……感激不尽!”李悔将司季夏抱得紧紧的,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对冬暖故道谢,他似乎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若是没有她,莫说他没有喂这孩子喝下汤药的机会,他便是连此刻抱着这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根本就没有拥抱这个孩子的资格。
他此生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孩子,他已满足,他已满足,他又岂敢再奢求更多,只是能多看他一眼,他就已经觉得足够了,他从不敢想还能抱抱他。
这是,这是他的孩子啊,是他的孩子啊……!
他做梦都会梦到的孩子,他找了整整二十年的孩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有机会抱一抱这个他从未见过一面且还不知是否安好的孩子。
“啊……”顿时之间,胸中如有万兽在悲鸣,顶得李悔再也控制不住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悲痛,竟是抱着不省人事的司季夏在冬暖故面前失态的哭出了声。
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个冰冷的雪夜,他抱着那只黑漆小木盒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只不过此刻的他哭得低沉,因为他怕吵醒了怀里的司季夏。
这明明是他千盼万盼才见得到的孩子,却是因为他这条根本就对不起他的命不省人事,他真的……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啊……
司季夏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纵使此刻李悔将他紧搂在怀,纵使此刻李悔在他耳畔泣不成声,他都没有醒来。
也正因为如此,李悔也才敢这般抱着他。
司季夏虽是没有醒,可被人这么紧紧搂着终究是不舒服,是以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挣了挣身。
李悔连忙将他松开,将他放躺到床上,连眼眶里的泪都顾不及擦,便立刻扯过薄衾为司季夏盖上。
冬暖故则是在这时从一旁的箱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抱过来与李悔一起为司季夏盖上,将他捂得好好的。
为司季夏捂好了被褥,李悔这才背过身用衣袖擦掉眼眶及脸上的泪,十分惭愧道:“惭愧之至,李某方才太过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冬暖故没有答话,只是将李悔的木轮椅推了过来,谁知李悔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朝冬暖故微微躬了躬身,十分客气道:“李某现在这般情况,就是坐上了这椅子也下不了楼,能否劳烦姑娘替李某把拂儿唤过来?”
“大人这便要离开了么?”冬暖故站在轮椅后,并未动身。
“李某……不敢在这儿多留。”堂堂北霜国丞相,竟是在冬暖故面前不安地说了一个“不敢”。
他,的确是不敢。
他怕司季夏醒来,他怕在司季夏眼里看到怨愤与厌恶。
“大人不愿意留在这儿守着外子醒来?”冬暖故又问。
李悔苦涩一笑,“姑娘说笑了,李某自然十万分想在这儿守着这个孩子醒来,只是怕这孩子并不愿意见到李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