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直把冯阔说得心中一阵翻滚,他明知东珠机变层出,依然未把东珠视做敌人,他双眼盯着东珠闭着双目的脸庞,忖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又有几个男人下得了手?”他并不回答东珠的话,转身又向大屋的门外走去。
只听背后的东珠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
冯阔知道自己已经动情,头也不回的说道:“莫要胡说。”
“格格,我没有胡说,你就是舍不得打我!”
冯阔不再说话,不想再和东珠有任何纠缠,飞身掠出大屋的门外。只听背后屋子里的东珠大声道:“只要你承认舍不得打我,我立刻可以决定和你一起走出山庄,再也不回来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冯阔听见这句话,前掠的身子停了下来,心里不由刮起一阵狂风。东珠这句话已不是单单的试探,直有直接定夺的意思。只要冯阔承认舍不得打她,她便可以立刻决定追随冯阔。冯阔没有想到这女孩子的攻势如此猛烈。他心中不由一阵怦怦跳动,一个寂寞得太久的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更加感性,更加容易动心,失去分寸。但冯阔的方寸之间,还是不能对这女孩子完全信任,因为东珠生性顽皮,这是不用交往太久就能看破的一点。这样爱玩的女孩子,岂能轻易动情?冯阔稳住心神,心道:“我今晚才与她相遇,并且乃是敌对的对手,怎能干净利落的定夺双方的终身?并且我与她并非一见钟情,这样的感情多半是靠不住的。”
他想到这里,身形向黑暗中急掠而去,口中说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实在是个愚蠢、肤浅之人,无福消受姑娘的美意。还请姑娘见谅。”
东珠看着冯阔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夜幕之中,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冯阔急掠的身形停顿下来,这说明冯阔对自己很有心意,因此她脸上露出笑容。而并没有因为冯阔的离去,而再次生气。她望着大屋门外冯阔消失的夜幕,呆呆出了会神。她的眼睛是那样的亮,是那样的黑白分明。这双眼睛虽然永远带着调皮的神色,但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永远是可爱,没有邪恶。
就在这时,大屋墙壁下围着的一圈纸人,其中一个男性纸人从行列中走了出来,正是那个被东珠叫做“小溪”的男子。吊灯的灯光下,只见小溪的双眉紧紧的皱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憋得通红。他满脸怒气的来到东珠身边,一声不响,脸色虽然憋红,嘴唇却是白色的。通过他嘴唇的颜色,可以知道,他此时内心极不平静。
小溪双眼充满怒气的盯着东珠,东珠转身微微低着头,道:“你瞪着我干嘛?”
“我……我……”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你说的话是真的么?只要那小子承认舍不得打你,你就追随他而去?”
东珠转过身,背对着他,道:“这和你有关系么?”
小溪眼中涌上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支支吾吾的道:“是和我没有关系,但是……但是……”
东珠轻轻道:“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你真的和他走了,我……我怎么办?”
东珠心道:“你怎么办,和我有什么关系?”但这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的心像水一样软了。她“噗嗤”一笑,转回身瞟着小溪,道:“傻瓜,我怎么会和那小子走?”
听见东珠这句话,小溪心里的大石立刻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眼睛,道:“真的么?”
东珠神色有些黯然,心道:“他没有承认舍不得打我,我怎么和他走?”但这句话她还是没有说出口,面对小溪,加上小溪平时对她的疼爱,她怎么能说出口?她怎么能伤这个善良的傻小子的心?东珠“格格”一笑,用手指一戳小溪的额头,道:“事实胜于雄辩,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并没有和那小子走,你怎么还问‘真的么?’你怎么就这么笨?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聪明些?”
小溪嘿嘿而笑,伸手搔着自己的后脑勺,道:“是我笨,我真笨……”
东珠道:“你以后不许这样子,总是问一些傻瓜问题!”
“是……是……嘿嘿。”
冯阔离开那间大屋,奔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向稳如磐石的内心,一直无法平静。他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夜空深处那颗最亮的明星,他要以那颗明星做为自己的路标,走出山庄后半部分的“树木大阵”。他的心版上兀自留下东珠的音容笑貌,久久无法像风一般了无痕迹。
冯阔望着夜空中的明星,面对着移植过来的树木大阵,心里更多的不是考虑如何走出这阵法,而是对东珠的意乱情迷。情之一字,若是在心中有所蠕动,又有谁人能够心如铁石的完全斩断?冯阔只觉前面便似一张大网要向自己罩来一般。他深知,一旦动情,便会烦恼无穷。虽然甜蜜,但更多的恐怕还是痛苦。
(我明明知道不能和这样的女孩子动情,可我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我怎样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他不禁想起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恐怕唯有她能够把我解救出去……)
那女孩子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平平淡淡,天地静止,波澜不惊。想到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子,他的心中更加惆怅。
(你何时来到你的窗前,望一望我这个窗外之人?你到底在哪里?救救我这个寂寞的人?)
他心中乱成一团,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惊,(若是她将我救出东珠这张大网,我岂不又要掉入她这张大网之中?)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看来这两张网,我注定要掉入其中一张了……)
他深知,一个情字,就像赌徒一样,明明知道十赌九输,偏偏仍然下注。他明明知道前面有两张大网,明明知道自己会掉入其中一张,可仍然大有束手无策之感。完全不能像行军打仗一样,知己知彼,丝丝入扣的排兵布阵。他很了解自己,一旦动情,是无法保持自己的理智的。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自己身在虎穴之中,必须集中精力,便连忙收住心神,严阵以待。他以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明星做为自己的路标,正向前行,突然只觉脚下一软,心中一凛,跟着整个身形向地下陷落下去!原来不知不觉中踩中陷阱,掉落下去。他毕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突变,此刻虽惊不乱,双臂双腿倏地向四方伸了开去,四肢向陷坑坑壁撑去,登时将下落的身子撑住,悬在陷坑的半空。月光透过树木的缝隙,洒进陷坑里来,这陷坑深有一丈,冯阔只见陷坑地步狼牙交错,布满锋利的尖刀。自己身子距离尖刀的刀尖仅剩三寸。他心里不由一阵发毛,心道:“布置陷阱之人,用心好生狠毒!”
忽听脚步声响,陷坑上面走来一人。冯阔心道:“不好!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我身在陷坑之中,上面来人把守,我便难以逃脱。”只听上面走来之人,蹲在陷坑旁边,低头看着坑中半空的冯阔,微笑道:“冯少侠,你此时处境,已完全在我掌握之中,乖乖的束手就擒,我便不与你为难。”冯阔闻言,心中更沉,这说话之人的声音,他是认识的,正是太平客栈的老板杨铁按。自从那夜杨铁按将冯阔放掉之后,冯阔便将杨铁按视做劲敌。这杨铁按行事神出鬼没,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此时杨铁按在上面把守,冯阔几乎丧失斗志。冯阔稳住心神,心念电转,急急思考对策,口中说道:“原来是杨老板,在下已经被杨老板放过一次,如今又被杨老板擒住,也不觉太过丢人。似杨老板这等智谋高深之人,区区冯阔怎是对手?”
杨铁按笑道:“冯少侠过奖了,杨某人软硬皆吃,就是不吃别人的夸奖之言。”他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条绳索,道:“请冯少侠将腰间的长剑卸下。”冯阔忖道:“我能否脱身,全凭此剑,怎能轻易卸下?”说道:“此剑在下爱若性命,从此剑出炉那一刻起,在下便立下重誓,头不离肩,剑不离身。恕难从命。”杨铁按冷笑着叹息道:“像冯少侠这般人才,年少早亡,实在可惜。然而现在形禁势格,既然冯少侠不肯听命,卸下长剑,杨某人只有从权,提早送冯少侠一程!”
冯阔心中一阵收缩,这杨铁按高深莫测,行事说话都是难以测度,说不定真的会将自己的性命结果。大好生命,谁不爱惜?冯阔忖道:“难道这个陷坑便是我冯阔葬身之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冯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但他很快稳住心神,道:“人在江湖,死于非命,不算希奇。只是请杨老板教在下死个明白,请问杨老板为何要取在下性命?”
“你已是将死之人,杨某人本应告诉你杀你的原因。但你既然命在倾刻,知不知道死因,也没什么重要,结果都是一死。因此杨某人不说也罢。”
冯阔闻言,心里不禁一阵发寒:“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居然连杀我的动机都不肯告知,其心何其绝辣?”此时冯阔对杨铁按的了解,更深了一层,他已知道,这杨铁按实是个心地阴鸷而且毒辣之人。对付这样的凶狠之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有发现并抓住他的弱点,方有一线生机。但像杨铁按这等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弱点岂是容易窥破的?
冯阔心道:“唯有放手一搏,和他来个你死我活,才有逃生的可能。”然而这抱定必死之心的放手一搏,希望也是渺茫。因为即便冯阔此时不在坑中,与杨铁按势均力敌的一拼,也没有把握取胜,何况此时冯阔身在不利境地?想到这里,冯阔又放弃了放手一搏的打算。
只听“波”的一声,杨铁按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只听杨铁按闻声道:“我的手只需轻轻一抖,这把匕首,便会刺入你的后心,教你立时丧命。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奉劝冯少侠还是卸下腰间长剑,乖乖束手就擒为妙。”
冯阔四肢撑着身体,心念迅速转动,心道:“他若是真想杀我,直接用匕首将我杀死就是,何须用这样的言语威胁我?可见他并非一定要将我杀死,更多的是想擒住我的活口。他一再提到,要我卸下腰间的长剑,可见我虽然身在不利境地,他仍然对我的剑法很是忌惮。”
冯阔的“流石剑”刚刚打造不久,只在“来安酒馆”公开施展过剑法,而那次施展剑法,乃是以刀代剑。而不久之前在十五号客房,击败黑衣剑客,除了冯苦舟、大力、陆少等几个在场的当事人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冯阔“来安酒馆”那一战,连杀王胖子、矮个子、铁迁三大高手,足以轰动整个小镇的江湖人物。杨铁按自然也听说了那一战。由此可知,杨铁按忌惮冯阔“流石剑”的原因,乃是因为“来安酒馆”那一战。
他既然如此忌惮冯阔的“流石剑”,可知他心里并没有十分把握击败冯阔。冯阔身在不利境地,他仍然没有击败冯阔的信心,可知他的武功应该没有冯阔预料的那般高强。冯阔想到这一点,反而重新下定放手一搏的决心。冯阔道:“区区冯阔,竟然使得杨老板不惜如此费神费力的擒拿,实是太看得起在下了。在我临死之前,我只想知道,杨老板为什么要取在下性命?”
冯阔话中之意,看似抱定必死之心,其实乃是以退为进,令杨铁按一时难以测度冯阔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此一来,杨铁按反倒有些技穷之感:“这小子看似有恃无恐,难道当真不肯屈服的卸下长剑,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便先行废了他的右手,使他不能用剑!”当下手中匕首脱手飞出,喝道:“着!”光华闪动,匕首直奔冯阔的右手手腕射去。
冯阔早已全神戒备,他面部向下,看不见上面的杨铁按,在杨铁按匕首出手的瞬间,他已有所行动。只见他撑在半空的身形,向右面一翻,左臂伸出坑外,将自己身体挂在陷坑的边缘。同时右手“唰”的一声,“流石剑”已然出鞘。左臂较力,身形向坑外翻去。
这一下动作其快绝伦,右手中的流石剑谋定而动,只要杨铁按过来出手,他便不惜两败俱伤,一剑刺向杨铁按的要害部位。杨铁按的匕首射了个空,“噗”的一声,刺入陷坑的坑壁之上,直没至柄。
在冯阔身形向坑外翻去的瞬间,另一侧的杨铁按,手中绳索飞出,直向翻在半空的冯阔脖子缠去。这一招大出冯阔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杨铁按没有亲身扑来,而是运用绳索擒拿自己。这样一来,绳索极长,杨铁按距离冯阔很远,冯阔手中的流石剑完全失去了作用。便是想和杨铁按两败俱伤,也不可得。
由于冯阔左臂在陷坑边缘使力,身形翻在半空,躲闪不便,那绳索飞来,直接将冯阔的脖子缠住。冯阔只觉脖子登时勒禁,呼吸立刻不畅。杨铁按握着绳索的另一端,转身纵出,力道大得异乎寻常,直把冯阔的整个身体拉得飞了起来。
紧接着杨铁按身形拔地而起,穿过一棵大树的树杈,落在树的那一边。冯阔只觉身子直线上升,已被杨铁按用绳索吊在半空。杨铁按围着大树树干绕了三圈,将绳索缠住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