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阔听此一问,心中了然,心道:“看来冯家刀法已经响彻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心中不由痛苦起来,对朱苍九的发问并不回答。
电风双兽、谭老爷子和余三元等人也都吃惊,余三元翻着一双瞎眼,道:“他使的当真是‘冯家刀法’?”朱苍九怒道:“在这种时候,我怎能玩笑?”余三元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他使的是冯家刀法,便是借我熊心虎胆,我也不敢与他为难了。”说着话,瞎子余三元拿着明杖,探着路,向胡同之口走去。
那谭老爷子也是连声叹息,道:“管老大曾经嘱咐过我,若是碰见会使冯家刀法的人,不可与之为难。管老大于我有救命大恩,他的遗嘱,我怎能不从?”说着话一瘸一拐,在余三元之后离去。
朱苍九一时咬牙顿脚,身形一纵,上了墙头,道:“你也姓冯,又会使冯家刀法,你到底是冯苦舟冯总的什么人?”冯阔则闭起双眼,眼角不住跳动,闭口不答。朱苍九长啸一声,转身疾驰而去,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金无影对米青云道:“我们也走。”米青云道:“上头下有严令,若是碰到会使冯家刀法的人,绝不可与之为敌,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只好走了。”两人说着话,也相继离开。
这些人走了之后,冯阔自墙上飘身而下。方才还是生死的恶斗,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冯阔忽然感觉非常寂寞,他心里无比酸楚,并且伤痛。一股热泪涌上眼眶,他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你竟然下令,命令自己手下不可与我为难……你既然对我还有情意,却为何不能对众生都有情意,放下屠刀?)
他想着这些,内心激动不已,真想纵声长啸,或是尽情痛哭一场。他内心的寂寞已经深入骨髓,满腔复杂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才好。他一个人有些痴痴呆呆,喃喃自语:“他们既然都已走了,我也该回去了……”便迈步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见蒙胧的月色之中,前面胡同的墙壁墙头上坐着一人。冯阔见到那人,登时从恍惚里惊醒。只见那人坐在墙头之上,双腿垂下,仍然显得身材颀长。冯阔已经认出此人,竟是满身野气的陆少。
冯阔没有想到,陆少竟然突然出现。他心里暗自戒备,忖道:“他突然出现此处,莫非也来与我为难?”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江湖本就难测,便似方才,先一刻还在殊死而斗,后一刻却忽然静如死水。人心隔着肚皮,更是难测,因此谁是敌人谁是友人,不经过长时间接触,很难断定。只听陆少坐在墙头上首先开口说道:“冯兄武功盖世,令小弟大开眼界。”冯阔一时无法猜测对方用意,只得说道:“一些三脚猫功夫,让陆兄弟见笑了。”
冯阔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询问之意:“陆兄弟深夜不睡,为何坐在这里?”陆少也是久历江湖的人,冯阔眼中便是不曾流露询问的意思,他也是要解释的,当下说道:“凑巧得很,我与罗四哥便住在这里。我正在屋中就寝,未等入睡,便听到外面打斗之声,因此出来查看。没想到与人动手的人,竟是冯兄。”
冯阔听陆少如此一说,不由放下心来,说道:“原来如此。”但他还是有些怀疑,当真如此凑巧,偏巧陆少和罗四住在这里?但转念又想,对方若是怀有恶意,断不会说出这样浅白的谎言欺骗自己。陆少身形一动,从墙上跳了下来,他似乎知道冯阔对自己怀有戒备之心。如此深夜,自己忽然出现,偷看他们方才打斗,冯阔心存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为了打消冯阔的怀疑之心,陆少道:“今日日间,我便说过,要抽暇与冯兄喝上几杯。现在虽然夜深人静,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冯兄若是不闲唐突,请到茅舍一聚如何?”
冯阔见对方说的诚恳,已经猜到陆少用意乃是消除自己对他的疑虑;再者这陆少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豪杰之士,血性汉子,实是事事摆在明面的磊落之人,自己若是迟迟疑疑,不免被对方瞧得小了。能够与之结交,也算得一件幸事,便道:“恭敬不如从命,只得打扰了。”陆少道了声“请”,在前引路,
陆少果然便住在这错综复杂的胡同之中。这胡同地处隐秘,平时不会引人注意,在这表面太平、实则藏龙卧虎、危机重重的太平镇中,陆少和罗四在此处选择住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见陆少将冯阔引到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之中,里面是三间瓦房。只听陆少道:“我和四哥很久不回太平镇了,以前的住宅早就荒废了,因此临时租住在这里。”
陆少引着冯阔来到瓦房屋中,点起蜡烛。蜡烛刚刚点燃,便听到三间瓦房的西屋里面传出轻微的闷哼之声。闷哼生中,颇为痛苦。陆少眉头微蹙,对冯阔勉强笑道:“四哥住在西屋之中,他伤得颇重。冯兄,陆少失陪一会。”冯阔道:“请便。”
冯阔目送陆少走入西屋房门,就在陆少刚刚走进西屋之门的时候,西屋里面再次传出闷哼之声。冯阔听在耳中,心中微动:“若是因为伤重而身体难以承受,应该呻吟才是,怎么闷哼?这闷哼之声倒像受到什么利器刺扎在身体上,疼痛之下发出来的,当真有些奇怪。”
冯阔正在纳闷,只听西屋之中传来陆少的叹息之声,声带埋怨的道:“四哥,你总是如此和自己过不去,你这又是何苦呢?”只听西屋又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若不是如此做法,心里的痛苦实是难以承受。我只求一死,却总是无法如愿。”说话之人当然就是罗四了。
过了一会,只听罗四又道:“有客人来么?”
“便是冯阔兄弟。”
只听罗四“哦”的一声。罗四和冯阔也只是碰过面,没有交谈过,算不得认识。罗四道:“既有客人,便去陪他。我心里好受多了,也该睡了。”陆少又是一声长叹。
接着西屋传来脚步之声,西屋的屋门开处,陆少从里面出来。陆少对冯阔苦笑一下,道:“待慢了冯兄,实在过意不去。”冯阔连忙道:“罗四兄有伤在身,避免不了。倒是在下深夜打扰,心里不安。”
因为罗四方才的痛苦闷哼声音,陆少和冯阔都没有了喝酒之意。其实陆少把冯阔让到自己住所,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是为了消除冯阔心中对自己的疑虑,更重要的是,两人年岁相仿,都是江湖之士,想交冯阔这个朋友。但陆少还是说道:“冯兄稍待片刻。我虽然久久未回太平镇了,但是从海外带回来两坛野果酿成的美酒,今夜定要与冯兄共酌。”说着话,已经向内室走去。
片刻之后,陆少从内室里出来,怀里捧着两个尚未开封的酒坛。陆少面带微笑,将酒坛放在厅中的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分别拍开酒坛的泥封,将一坛推到冯阔面前,道:“深夜之中,并无菜肴款待,还请见谅。”冯阔道:“陆兄弟真是太客气了。”
酒坛之中飘出酒香,醺醺而来,只闻这酒香,便知乃是难得的佳酿。烛光之中,冯阔之间坛中之酒,微显粘稠浑浊。他虽不是酒道中人,也是知道,真正的美酒并非清澈见底,应是观之粘稠,喝在最里却是并无粘意。他平时很少喝酒,但是此刻见到这等难得的美酒,亦是勾起酒虫,道:“在下便不客气了。”
当下捧起酒坛,喝了一口。但觉美酒入口极是绵柔,入喉之后,酒香便似一路香到胃里,并有果香味道。冯阔不禁大赞:“好酒好酒。”
陆少见冯阔很是受用,心里大是高兴,哈哈一笑,陪了一口。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两人虽然初识,但经过美酒共饮,距离拉近不少,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令冯阔颇为意外是,陆少外表野性十足,看似野蛮之人,吐属却是不俗。
每人一坛美酒,两人不约而同的慢慢品尝,都不舍得将如此美酒“牛饮”。一边喝着,一边谈些江湖之事。因为两人初次对酌,并不谈及私事。不知不觉喝了一个时辰,夜更深了。后来两人酒意渐浓,困意上涌。陆少便安排冯阔到另一间空房,住在了陆少这里。
冯阔因为住在陆少居所,因此第二天起的很早;而陆少则因为有客人住在自己这里,也便起的很早。起床之后,两人梳洗完毕,在客厅里见面。陆少微笑道:“睡的好么?”冯阔也微笑道:“自从来到太平镇之后,一直住在‘太平客栈’,顶数昨夜睡的最是舒心。”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等待罗四起床,打算三人一同出去吃早点。但是等了好久,不见罗四所住的西屋里有任何动静。陆少心里不禁奇怪,若在平日,罗四早就起床了,而今日为何迟迟未起?他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征兆,便对冯阔道:“冯兄,我少陪一会。”
陆少起身,走入罗四所住的西屋卧室。冯阔看着他走进西屋,斜竖的眉毛不禁微微蹙起。他虽然和陆少颇为相投,但和罗四却是心生排斥。心中想道:“那罗四不知有什么痛苦之事,总是沉沦在里面,不能自拔,毫无男子汉该有的气概。”
他正想着,只听西屋里面出来陆少惊呼之声。那惊呼之声极是骇异,冯阔听了心中大震,不由动容。陆少乃是万夫莫敌的勇猛之士,居然发出如此骇异的惊呼声音,可见西屋罗四的房间定然发生了难以想象的事情。冯阔心里略微犹疑,便起身迈步走进西屋卧室。
他刚刚走进西屋罗四的卧室,只见罗四的卧室和自己昨晚所住的房间几乎相同,仅有一桌一椅。陆少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面,脸色非常苍白,并且浑身颤抖。陆少身旁桌子上放着一口箱子。冯阔见到那口箱子,心头一凛。那箱子冯阔曾经不止一次见过,便是铁迁铁二爷总是提在手中的箱子。
冯阔转眼打量罗四的卧室,床上很是凌乱,却没有罗四的踪影。冯阔只见陆少脸色异常惨白,身上兀自抖动不已,知道出了大事。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和陆少说话,便站在原地,看着陆少和陆少旁边桌上的箱子。他隐隐猜到,事情多半发生在这口突然出现的箱子上面。
卧室里寂静如坟,一种恐怖的气氛从那口神秘的箱子上扩散开来,弥漫于整个房间。过了良久,陆少方才把目光凶狠的盯住桌子上的箱子,恨恨说道:“那铁二爷好毒的手段!”冯阔的目光也落在那口箱子上面,心中产生一种令人毛发皆竖的猜测,道:“莫非……莫非……”
陆少本来甚有修养,这时浑身颤抖,显示愤怒已极。他忽然伸手揭开桌子上箱子的盖子,道:“冯兄,你看……”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冯阔看见箱子里面的情况,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然后伸手捂住自己嘴巴,跑出西屋,又跑出西屋外的客厅,直跑到瓦房外面的院子里面,大呕起来。
箱子里的情景深深的烙印在冯阔的脑海深处,一直停留在他的脑子里面,无法驱除。他越是想令存在脑海里的情景去除,反而越是想着箱子里的样子。那情景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因此止不住的呕吐。几乎把胃也要呕了出来。
原来那箱子之中装着罗四的尸身。只是那箱子比较狭小,装不下整个人的囫囵尸首。唯有一个办法,才能将一个人的尸身装了进去,便是把人的尸首分成几块。这法子太过残忍,便是说一说也令人毛骨悚然,何况亲眼看见?只是冯阔看见箱子里的尸身,更加令人恐怖异常。若是心灵脆弱之人见了,必定吓死或是疯掉不可。
箱子里罗四的尸身被分成几块,那几块尸体完全****,脑袋放在最上面,而且全部惨白如纸。可想而知,罗四被人杀害之后,经过放血、把身体里的血液完全放干净之后,方才残忍截肢的。然后装在箱子里面。惨白的肢体上面满是伤疤,密密麻麻。只是那伤疤已经愈合,并非凶手所为。冯阔不禁想道:“罗四身上为何那么多旧伤,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
冯阔十八岁闯荡江湖,见多识广,但是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别说见过,便是听也从未听说过。饶是他胆子极大,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呕吐之后,便一屁股坐在当院里面,脸色惨白如纸,久久不能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镇定下来。他在院子里,只听三间瓦屋里面毫无声息,寂静无声,想道:“陆少还在屋子里面,怎么没有动静?莫非被吓得昏了过去?”想到此处,心里七上八下。他站起身来,走进屋里。只见客厅里面没人,想必陆少仍然坐在西屋里面。于是冯阔又走进西屋。
陆少果然还在西屋之中,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面,只是整个人软软的瘫在椅子上面,脸色煞白如纸。表情很是奇怪,说不上是惊恐还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