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山当初也算得上是仙界大派,身为首座大弟子的齐少鸣,自然认得这两把上古通灵宝剑。横霜、断念同时出现,莫非是长留上仙……
没给齐少鸣更多猜测的机会,自洞口处飘然落下的两个仙姿卓卓的身影让他登时愣住,而他们令人战栗的寒眸中闪现的危险讯息,更好似在提醒他,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惹怒了不该招惹之人。
白子画一踏入山洞,一眼便见小骨靠在冰凉的洞壁上,被定住身子,外衣丢在一边,上面斑斑血迹,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水光闪动。他紧绷着脸,压抑熊熊怒火,走近了她,脱下自己的外袍罩住她单薄的身躯,抬手解开她的束缚,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然后沙哑着嗓子问道:“还伤到哪里吗?”
“师父……”
花千骨摇着头,小手攥着他的衣服,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这副胸膛,一直以来都是她避风的港湾,为她挡去所有的伤害,只要靠着他,她天崩地裂也不再惧怕。
白子画的心却揪得发疼。他又让她受到伤害了,他恨自己为何要这么自私,明知蜀山不安全,还硬要她留下。
确认小骨没事后,他一双深邃锐利的黑眸便紧锁在齐少鸣身上,直看得他不寒而栗,心惊胆颤。
“齐少鸣,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尊上饶命,饶命!”
齐少鸣一边求饶一边下跪磕头,心中暗暗计量着逃脱的可能性。如今白子画和无垢都在,凭他们任何一个人,一根手指都能捏死他,他只能先讨饶,再另寻他策。
这长留上仙一向秉公执法,应该不会妄动私刑,可是无垢上仙就不一定了。还有,那小仙女究竟是何来头?他记得自己避世时间并不太久,怎么六界已经风云骤变,连无情无欲的长留上仙都动了凡心?而他,不会该死的动了白子画的女人吧?
想到此,他面如死灰,冷汗涔涔。幸好刚刚没有碰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要给他时间,他便能找机会传信给那人救他。
“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偷习邪术,逆天败德,条条皆是死罪,此等仙界败类,留你何用?”
自进入洞中,一直沉默不语,立在一边,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无垢,忽然冷冷的开口。他话音刚落,周身已金光乍现,化作数道利刃,道道刺穿齐少鸣身上要害,他张开的口未及合上,人便已被钉死在了洞壁之上。
接着,他长袖一扬,将齐少鸣悄然离体的魂魄吸过,抓在手里。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魂魄被大手捏的粉碎。无垢眼睛未眨一下,那齐少鸣便已魂飞魄散,永世再无超生之日。
无垢挑眉看向一旁不发一语的白子画,揶揄道:“子画,你该不会怪我私自处刑吧?”
“他该死!”
白子画抿着唇,咬牙说道。即便是无垢没有出手,他也不会放过齐少鸣的,单凭他刚刚对小骨的亵渎,怎么死都是轻的。
无垢诧异的打量他,然后笑道:“你如今倒是没有这么迂腐了。”
白子画未回话,只搂着花千骨,低声说道:“别怕,没事了,师父带你回去。”
花千骨却拉住白子画,小手指了指已经死透的齐少鸣,带着丝委屈说道:“师父,宫铃……”
白子画了然,伸出右手,运足功力,将齐少鸣放入怀中的宫铃吸出,重新挂在花千骨脖子上。
她立刻紧紧握着那失而复得的宫铃,仿佛握住了她的心一样。
无垢无瑕理会他们师徒,回首看向仍然坐在地上,衣衫不整,惊恐万状的云牙。
他皱着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上前两步,脱下外袍扔在她面前,低吼道:“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
云牙终于回过神来,她没有靠近无垢,而是颤抖的爬向早已咽气的媚儿,搂住她已经半透明的身子,泣不成声。
“媚儿,媚儿你别吓我,你醒醒,醒醒啊……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丢下我离去呢?”
接着,她又跪爬到无垢脚下,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城主,求你救救媚儿吧,你怎么罚我都行,求求你了。”
无垢冷眼看着她哭,攥紧拳头,狠心侧过身去。
“她死有余辜,我不可能救她。”
“可是城主……”
“我说不救就不救,你再啰嗦,我便也让她魂飞魄散。”
云牙一脸委屈,再不敢开口。
花千骨拉了拉白子画的衣袖,满脸祈求。
“小骨,天道轮回,生死各安天命,我们无权僭越。”
“那师父能不能召出媚儿魂魄,让她们道个别?”
白子画看着她巴望的小脸,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花千骨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云牙更是跪下不停的磕头。而无垢,则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这白子画,从前最讲原则,他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可如今遇到他那徒儿,却是什么原则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子画放开小骨,走近媚儿的尸身,翻掌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顿时整个洞穴都笼罩在了银光之下。
不一会儿,媚儿尸身渐渐消逝,银光中漂浮起一个波动的影像,似真似幻,若隐若现。
“媚儿,你回来,你不要死……”
云牙扑过去想抱住那影像,却被无垢一把抓到怀里,动弹不得。
“云牙,别哭,我做了那么多坏事,这是报应。不过你看,你总是自以为是的要保护我,结果最后还是我保护了你,所以,我还是比你强的,是不是?”
“是,你一直都比我强,比我漂亮,比我聪明,你什么都比我强。”
“那就好。别哭了。其实上辈子,你是因我而死的,所以这辈子,该我还给你,如今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相见,或许就能做真正的姐妹了。”
“媚儿……”
云牙看着她渐行渐远,痛哭失声。
“云牙,我什么都比你强,可是有一点却比不上你。我多希望如你一样幸运,能遇到一个好男人在乎我,真心待我好。云牙,你一定要幸福啊!”
声音远去,银光散开,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昏暗。无垢抱起已经哭晕过去的云牙,回头看向白子画。
“走吧。”
说完便率先离去。
白子画回到小骨身边,将她打横抱起。
“师,师父,我自己能走。”
这样被他抱着,花千骨满脸羞红。
“听话,别动。”
白子画拥紧她,满目柔情,花千骨望着他的眼睛,似被蛊惑了一般,点点头,乖乖的窝进了那熟悉的怀抱。
白子画轻扬嘴角,抱着她御剑而起。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一路回到了她在蜀山的房间。
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又输了些真气替她疗伤,白子画才稍稍松了口气。
“小骨,你觉得如何?”
“好多了师父,其实我只是皮外伤,师父不必为我耗费真气的。”
白子画闻言,露出一丝苦笑,她哪里知道,仅这几处皮外伤,就足以让他心痛欲裂了。
“对了师父,那二位长老……”
回蜀山路上,花千骨已将云牙告知她的事情转述给了师父,请求师父想办法相救。
“放心吧,我会找到他们,尽量施救。”
元神散了,要救回的可能几乎没有,但他不想小骨难过,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想到小骨刚刚经历的事情,白子画并不放心,可是这夜深人静,他也实在没有立场留下陪她。
他站起身,扶着花千骨躺下,仔细帮她盖好被子,又叮嘱道:“快些睡吧,别怕,师父就在隔壁。”
花千骨拉好被子,无措的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的让师父留下陪伴了。
“快点睡吧。”
白子画略带失落的转身,熄灭烛光,向门外走去。床上的花千骨则将脸几乎埋进了被子里,待听到关门声,才小心的探出头。
房间中的昏暗让她惧怕,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齐少鸣那张猥琐的脸,吓得她赶紧睁眼,根本不敢睡。
两只小手紧握着脖颈处的宫铃,花千骨拼命去想师父的脸,慢慢克服了恐惧,渐渐睡去。
“你还想逃到哪里?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长留弟子的话,就跟我去戒律阁领罪。”
白子画的眼睛紧紧盯着花千骨,一点点走向她,花千骨却步步后退,曾经魂牵梦萦,如今见了面,却是如此情怯。
“师父,你还要将小骨逐到蛮荒去吗?只是这一次,恕小骨不能从命。”
白子画身子微微颤抖,眼眶泛红。
“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师父,你真的当小骨是你的徒弟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杀了小月,可是你为何还要将他处死?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小月救出来。”
看着白子画单薄的衣服,消瘦的脸庞,她心痛如绞。师父,你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这样,要徒儿如何安心离去?她想走上前去,跪在他面前请罪,即使他杀了她,或再次将她放逐,她也甘愿,可是想到小月生死未卜,她只能强忍着心痛和思念,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小骨!”
花千骨感觉背后一阵强风袭来,吸住她不断倒退,她本能的回身,出手抵挡,却不料刚一运功,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冲向白子画,将他击倒在地。
“师父?”
花千骨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会?她并没有用尽全力啊,更何况,她怎么会是师父的对手?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小骨。”
花千骨跑过去,抱住白子画,看见他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师父,对不起,都是小骨不好,你撑着,小骨这就帮你疗伤,只有师父好好的,小骨什么都听你的。”
她将白子画扶起,将他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娇小的身躯上,小心翼翼的搀着他走回房间,坐在榻上,然后打算为他疗伤,可没想到白子画竟一把将她拉回,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
“师父,师父让小骨先帮你疗伤,好不好?”
“别走……”
花千骨登时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再动。
“小骨,别走,不要离开我。”
眼泪就这么止不住的流下来,心里又甜又涩,师父如此脆弱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但他此刻倒在自己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依恋的抱着自己,这样的师父,让她心疼的舍不得放手。
她哽咽的低下头,贴着他的头顶,双手将他环住,轻轻的哄着他。
“师父,小骨在这儿,我回来了。师父对不起,都是徒儿的错,等我救了小月,我一定会回来,师父要打要罚,小骨都甘之如饴,只要师父还肯要我,小骨就算是死,也绝不再离开师父半步。”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两颗饱受摧残的心终于如愿的贴在了一起。直到白子画内伤发作,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又喷出一口鲜血,花千骨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将他放开。她将白子画扶正,坐在他身后为他疗伤,岂料刚一运功,白子画竟然再次吐血,甚至几近走火入魔。
“师父,你怎么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看着白子画血流不止,伤越来越重,她心急如焚,正待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隐约中看到师父趴在床上,开始不断的抽搐,她急忙伸出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花千骨拼命挣脱,然后感觉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不要,师父!”
她挥舞着双手,不断呼喊,忽然她的双手被人紧紧抓住,恍惚中听见有人焦急的叫着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
“小骨,小骨你醒醒,小骨……”
花千骨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分不清是幻是真。
“小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白子画心疼的看着她,不该离去的,他该什么都不顾,守在她身边的。
“师父,你没事?太好了师父,小骨以为自己把你害死了,师父,对不起……”
花千骨激动的扑到白子画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白子画此时却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慢慢伸出双手,轻轻贴在她的背上,感觉到掌下那真实的触感,他渐渐收紧了胳膊,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不能割舍。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愿再想,能再次这样将她抱在怀中,他已别无所求。
他们相拥着,一刻都不愿再分开,不知过了多久,花千骨终于在温暖中慢慢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正不知羞的紧搂着师父,她急忙尴尬的推开了他。
怀中乍然失去的温度让白子画的心里一空。
“小骨……”
“对不起师父,我又把你吵醒了。”
“没事。小骨,你梦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花千骨抿着唇,梦中的场景太让她心痛,她不想再提。
白子画站起身,轻声安慰道:“时间尚早,再睡一会儿吧,我……”
“师父,小骨想听你弹琴。”
听到她小声的请求,白子画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好。”
白子画端坐房中,一把古琴,曲调悠扬惆怅,再不复之前的清冷无情。
一曲终了,花千骨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缓缓的开口。
“还记得上一次来蜀山,师父也是如此,抚琴替我驱散噩梦的。”
白子画眉目轻抬,有些不解。上一次?小骨不是睡了?
“上一次,我做了噩梦,我以为那是一个梦,实际上,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自己。”
白子画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他没有追问,等她继续开口。
“很奇怪吧,我是被我自己给吓到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并不是梦。”
花千骨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仙魔大战之前,你离开七杀,我心绪不稳,练功时险些走火入魔,待我清醒过来,我想了很多,我忽然发现,一切其实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杀姐姐、东方、糖宝、十一师兄都不会死,长留那么多弟子也不会无辜枉死,轻水跟朗哥哥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对儿,甚至霓漫天和朔风,或许也会有个好的结果。至于师父,就更不会被我连累,为我赎罪了。”
“小骨,世间之事,皆是有因才有果,你无需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错的人是师父,不是你。”
“师父的错,就是不该明知道我是你的生死劫,却还要收我为徒,将我留在身边。”
“小骨……”
“我曾在六界全书中看到过,望方不归砚,不只可以瞬间移动,还可以在强大力量的作用下,穿梭空间,回到过去,而那强大的力量,非洪荒之力莫属。”
白子画屏住呼吸,隐约猜到她下面要说的是什么。
“小骨,你当时想干什么?”
“我想回到认识你们之前,杀了我自己。”
白子画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心里一阵后怕。
“我本想回到花莲村,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就了结一切,想着那样,或许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有所不同。可我终究还是自私了,我舍不得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我想认识东方,想认识杀姐姐,想看着糖宝出生,幻化成人,想跟长留的朋友一起玩,一起开心的过日子,最重要的是,我还想拜你为师,做你唯一的徒弟。”
她笑了笑,笑自己曾经的傻。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选择回到我们下山游历的时候,想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想,在那个时候死去,就了无遗憾。”
“所以那一夜,我如果来晚了一步,你就要杀了你自己吗?”
白子画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那样的勇气,但是你出现了,我看到你在院外彻夜抚琴,助我安眠,我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小骨,你以为,你那个时候死了,师父就会回到当初,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在我决定收你为徒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师父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在师父心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花千骨从没有听到他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她失忆的时候,两心相许,他也没有太多的倾诉衷肠,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做出来的。可现在,听他这样说,她只觉得自己哪怕是立刻死掉,也是幸福的。
“师父,拜你为师,小骨也从不曾后悔,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师父难过,而是想告诉你,当初设幻境逼你杀我,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杀了自己,才会请师父代劳,是我的自私害了师父。其实我从来就不曾恨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师父不必再心怀愧疚,也无需补偿什么,一切都是小骨对不起你。”
白子画轻叹一声,点点头,只看着她,却没再说什么。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花千骨忽然想到什么,局促的开口问道:“师父,那个,断念……昨晚那个,是断念吗?”
白子画一愣,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当初想到要给她时,心里充满了期待,可是如今……
他不安的将手伸向墟鼎,断念即刻飞出,来到花千骨身边,上下盘旋。
花千骨两手张开,小心接过,两眼含泪。
“怎么会?师父,断念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我一直都在想办法修复断念,但是断念是上古通灵宝剑,修复需要相当高深的灵力,那日你跟东方彧卿走后,我便上了聚灵峰,借助历代先祖的灵力,修复了它。”
白子画一言带过,想到她离开的那日,心还是痛得难以言表。
“师父为小骨做了这么多,小骨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师父了。”
“师父不要你报答,师父只要……”
白子画顿住,后面的话,他知道不该再说。
“只要什么?”
“只要你好好留着它。小骨,断念极具灵性,它能保护你,答应师父,将它留在身边吧。”
他知道她想放下过去,他也愿意成全。可是宫铃、断念,这些都是他亲手所赠,如果她愿意留下,也算是以另一种形式伴在她身边,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好………”
花千骨将断念收入墟鼎,重新抬头,看向明月,掩饰心中的失落。
花千骨,放下是你说的,是你自己将他推开,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权利期待,有什么资格失望?
两相无言,但一个不愿睡去,一个不舍离开,就这样静默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