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终于赶来长启城的陆浅没有见到那位诀武院副院,只得闲来无事在城中闲逛。刚逛至城南处时,却听到桥梁岸边书生男子所谈所言,略有诧异,他原以为这书生手中所朗书籍应是《大学》,谈的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没想到所朗诵却是《诗经》,而且皆是对女子表达爱慕的句子。
“这些情爱之词可不是你以后进学要考究的东西。”
陆浅善意提醒了一句说道,虽然陆浅也没有读过书,但毕竟也曾经与一位老先生相伴几日,知晓一些。
书生男子脸色微红,转头看向说话的陆浅。一袭青衫,背后被白布缠绕着应该是柄长枪,腰间悬挂着一枚白黑令牌,书生男子虽然分不清这白黑令牌意味着什么,但看样子是位武者。
“小生林山,若多有惊扰,实在抱歉。”
林山虽这么多天都是这样喊过来的,但是若有旁人在场还是略有尴尬,纵然这青衫武者看样子似乎还是善意的提醒。
所以林山便打算不搭理身旁这个不太识趣的男子,把手中书籍一合,正欲转身重新回到居住客栈的时候,却发现河对岸那位眉眼清秀的姑娘似乎是遇到了些麻烦。
聂蔓草的确遇到了一点麻烦。
长启城城南的勾栏青楼很多,但唯一出名的青楼只有一个,便是这怜君楼。
聂蔓草虽然也是这怜君楼的一份子,但她不是什么红倌,也不是什么清倌。只是一个被卖到怜君楼的苦命女子,每天伺候那些脾气大的清倌,端茶送水。
聂蔓草本以为此生便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在某次替怜君楼里姑娘清洗衣服时,无意间救下了一名失足跌落水的公子。
那位公子答应她,会将她赎出身,而且每一天都在河对岸说着那些聂蔓草听不懂,但依旧觉得很美妙的句子。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但或许终究是有缘无分。
聂蔓草的眼眸低垂,神情有些黯淡看着身旁两个怜君楼的仆役,苍白的嘴唇无力说些什么话语。
“聂姑娘,您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们架你走呢?”
聂蔓草回过头看了一眼河对岸,然后转过身低声道:“孔方,我自己走。”
“聂姑娘果然识时务!怪不得能在倾荷姑娘身边伺候那么久,还希望您以后多在付堂主面前多美言我们兄弟二人几句。”
孔方将藏在腰间的粗麻绳往里塞了塞,余光看了一眼身后楼阁三楼半掩的朱漆色镂窗,又看了一眼河对岸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书生,弯腰对着聂蔓草说道。
聂蔓草没有说话,只是低眸看着地面。
“孔圆,没长眼睛呢?!还不快帮聂姑娘提着水桶!”孔方突然呵斥一旁的孔圆说道。
聂蔓草知道这是孔方在催促自己,终于抬起脚慢慢朝着怜君楼方向走去。
“这小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怜君楼三楼一间厢房内,有位身材婀娜的美艳少妇扭着曼妙身姿,走到镂窗前,俯瞰着行走缓慢的聂蔓草说道。
“于妈妈,聂蔓草给付远做小妾可不是什么好事。”
站在窗前的青衣女子香娇玉嫩秀颜堪比花娇,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指如青葱,口如含朱丹,头上斜插着一簪碧玉龙凤钗。
“此话怎讲?莫非倾荷你最近也动了春心,不过你可是我们怜君楼有名清倌,他付远纵然再加上买聂蔓草十倍的价钱也不够。”
美艳少妇摇动着圆扇轻笑道,未等这叫做倾荷的青衣女子说话,便又圆扇遮面笑。
“他最近惹了不该惹的人,或许整个猛虎帮都应该要没了。”
青衣女子不再说话,正当她要放下窗户时,突然如同白藕般的纤细手臂顿了一下,低眸看着窗外景象。
美艳少妇被青衣女子这话说的一愣神,但紧接着看到了窗外景象,眸含怒气。
风流才子与风尘女子的爱情故事,陆浅虽然从茶坊说书人与一些话本中看到过,但是发生在眼前的这种事,却是第一次见。
而且这种事似乎对陆浅本身也构不成麻烦,但为了给那位诀武院副院大人留下好印象,陆浅没有跟着那个书生一起过桥,否则凭陆浅光是见到荒北人都要出手帮忙的性子,这件事陆浅也本会插手一二的。
只是可惜这件事注定是一个闹剧。
那书生男子过桥还未说几句话,便被那两个怜君楼的仆役打得说不出话,滚在地上狼狈跑回桥头,一身衣服灰破不堪匆匆离去。
“就这种书生也敢来怜君楼这边造次?”孔方甩了甩拳头,刚才揍那书生有几拳没控制好,打到比较硬的骨头上了。
“这下你死心了吧,聂蔓草?”
孔方这回可不担心什么了,原本孔方还担心对岸那个书生有几分实力,刚才看那书生冲过来时还有点胆战心惊,结果原来只是个弱书生而已,也就身上几个骨头稍微硬一点。
聂蔓草依旧看着林山仓惶离去的方向,眼眸中有一丝担忧。
“放心他可不敢再来了,以往那些书生我都不知道打过多少个,这个是我打过最弱也是跑的最快的。”孔方看了一眼已经不见踪影的林山讥讽笑道,忽然眼神撇见一直站在柳树旁的陆浅。
等等!他不会出手吧?他要是出手我跑的不跑赢......
孔方心惊胆战看着陆浅腰间所系的令牌,顿时觉得呼吸急促,面色涨红,生怕那个书生跟这个系着白黑令牌的武者是一伙的。
不过所幸,书生并没有在陆浅旁边停留,不知窜进哪处街道小巷,消失不见,令孔方松了一口气。
而怜君阁上的倾荷与于妈妈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于妈妈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颇为无聊的感叹一句道:“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穷酸书生,妄想用几句书中诗句来哄骗聂蔓草上钩,谁能想到聂蔓草大字不识几个,又何曾懂那些句子中的含义呢?”
“他比那些书生好过一点,至少有踏过桥的勇气。”倾荷淡淡说了一句,只是她的手臂仍然没有收回来,朱漆色镂窗的窗户自然也放不下来。
本想坐回桌前给自己倒杯茶的于妈妈见到倾荷这个样子,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外说道:“怎么?那个书生有勇气回来了?”
“不,你看见河对岸那个人没有。”
倾荷摇摇头,眼眸看向河对岸站在柳树旁的陆浅说道。
“河对岸那么多人,我又怎么知道你指的那个人,”于妈妈无奈宠溺一笑,抬眸望向窗外,一瞬间也注意到了气质略有不同的陆浅,“你是说那个站在柳树旁的那个男子?”
“是。”
倾荷点点头。
“嘶,不过恕你于妈妈眼拙,我还是没有看出那个男子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他腰间所悬的武者令牌与之前的武者令牌不太相同。”于妈妈颦眉皱起,只是觉得那个站在柳树旁的男子,稍微有些引人注目,但一不留神便也不会注意到他,除此之外也没有感觉到有哪些不同。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倾荷缓缓说道。
于妈妈噗哧一笑说道:“荷姑娘你好歹也是这怜君楼有名的清倌儿。你弹琴奏乐时,这长启城不知有多少男子慕名而来听你弹琴奏乐,而你素来博闻强识,半面不忘。这长启城男子恐怕没有几个你不觉得有熟悉的气息吧?”
“不是这种简单的气息。”
倾荷眼眸微垂,如青葱般手指轻点在窗台,百花缭乱的手法另这位怜君楼老鸨于妈妈看到便有些头晕,头晕这个念头刚起,视线中倾荷的影子变得虚幻,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片黑暗,昏倒在地面。
倾荷并不是龙渊郡中人,也不是天霖人,但也不是荒北之人,她来自一座城池。
一座不属于天霖,也不属于荒北的城池。
那座城池名叫惊武城。
这座惊武城中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有落地无声的老人,也有单手举千斤石的幼童;有修闭口禅的僧人,也有修红尘的道人;有百媚千娇的吞心蛇蝎美人,也有奸诈无情的憨厚淳朴粗汉。
但惊武城中更多的是武者。
有刀客,有剑客,有拳师,也有武师,会轻功的飞檐走壁,会棍棒的舞得虎虎生风,也有一言不合街上插旗比武的暴躁老哥,更有暗巷街末墙角流进石缝中的褐色血迹与苍白腐朽的尸体。
倾荷对于惊武城的事记不太清,只记得这里混乱无序,当天与你笑脸交谈的人,第二天可能就在某个暗巷中找到他的尸体。
有的因为爱恨仇杀。
有的因为夺宝抢财。
更多的却是因为看不顺眼。
一言不合,便是血流成河,不是他死,便是你死。
而倾荷却从这个青衫男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便说明只有一种可能,这个青衫男子也是出自惊武城。但惊武城入城容易,出城难,他又是被谁带出来的?又或者他是通过惊武城的出城考验?
倾荷轻笑一声,自己否定了后面想法,惊武城的出城考验太难,至今为止能通过惊武城出城考验之人,屈指可数。
陆浅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陆浅很想装作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但是炽热的视线实在很难不在意。
对岸那座华丽披红戴绿楼阁中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陆浅只得眼睛微抬,不经意间与怜君楼三楼朱漆色镂窗中的倾荷眼神对视。
陆浅微微一笑。
倾荷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