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去纠结这个事情，话说谁叫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苏羽星看了一眼船篷，转过头对着双腿已经伸出船外，两条脚轻轻晃悠在水面上的沐烟煦问道。
“二师兄！二师兄说羽星师兄你当时上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打扮，只是二师兄说你太小气了，没在你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沐烟煦摇晃着脑袋，清风吹拂沐烟煦娇嫩面庞振振有词说道。
“所以说我下山之后留给你的银两还剩多少？”
苏羽星无奈扶额问道。
“二师兄说全花光了……”
沐烟煦嘟囔着嘴，声音语调急转直下。
“他倒是没骗你，那匹骏马就足够花上不少银两，说不得他还贴上了一点。但你如此阔绰的打扮，这一路上就没什么不长眼的绿林劫匪强盗找你麻烦？”
苏羽星眺望岸边路上已经不见的骏马，也不知这价值百金的骏马会便宜哪个人。
“二师兄…说羽星师兄太懒，运气又不好，白天顶多走半日就累了，夜里更是懒得走，路上遇到什么强盗劫匪的又要耽搁。二师兄所以让我尽管走官道，住驿站，凭着这匹骏马一定能追上羽星师兄的。”
沐烟煦思考了很久，把二师兄叮嘱不让她告诉羽星师兄的事坦率说了出来。
“呵……他倒是说的没错，只是我下山的时候，他与我说的跟你所言完全不同。”
苏羽星的笑意意味深长。
沐烟煦沉默。
“怪不得你能这么清楚我的行踪，这么巧刚好追上我，我以后再信他半句，我这个苏姓便冠在他头上。”
苏羽星脸上笑意一敛，冷然盘坐在船尾。
沐烟煦晃悠着小腿，水灵的眼睛轻眨低头望着河水潺潺，烟波荡漾着山形庙影，似乎并不打算去理会看起来生气的苏羽星。
“这也给他算到了？”
苏羽星冷脸摆了片刻，身旁仍然没有半点动静，终于放弃瘫倒在船尾，无奈望着天空。
“二师兄说如果小师弟来一定会被打的哭着跑回来，只有我过来羽星师兄才舍不得赶我走！”
沐烟煦转头，双眸笑意灿烂，嘴角上扬自信说道。
“没意思。”
苏羽星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上许多，仰头看着两岸逶迤的山岭，蜿蜒盘旋。
顷刻，便被一张清秀脸庞挡住。
“羽星师兄，有件事……”
苏羽星手指抵嘴边，示意噤声。
从一开始苏羽星喃喃细语被那位悬佩着天绝玉的青衣男子听见之时，苏羽星便知道这自称为林逸的男子耳聪目明。
所以苏羽星带着沐烟煦来到船尾的时候，特意没有让沐烟煦传音入密。
原因之一可以让林逸了解一下沐烟煦的身份，一个大概了解身份的人比完全神秘的人能降低警惕性。
原因之二可以让林逸心怀顾忌，让林逸了解到苏羽星背后有一个师门，至于师门厉不厉害，苏羽星也不知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苏羽星不会传音入密。
说到了这里，苏羽星其实也有些惭愧。
正如船家李老头所说‘天下名人，洛州过半’，苏羽星出生在洛州颍川郡，也算是个名门世家之后。可偏偏苏羽星不喜读书，纵然在长安国子监，也喜欢每天最爱带着自家仆人，去坊肆之间祸害摊贩商人。
大家都以为等到苏羽星年龄稍微大一点，苏羽星就会懂事的时候，没想到苏羽星却从国子监退学，终日流连于青楼赌坊，并且屡教不改，令苏家在文人世家面前颜面大失。
所以苏羽星年龄还未至十四，便被家族安排前往扬州钟离郡进学。
可偏偏苏羽星也是个倔脾气，拒绝了家中安排的所有护卫，拿了路引，带着束脩，独自一人从洛州颍川郡，前往扬州钟离郡。
但世事难料，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苏羽星认识了余老头子，并且把那份本属于扬州钟离郡‘青竹居士’的束脩给了余老头子。
于是乎，苏羽星就成了一个习武的江湖中人。
而这也是苏羽星感到惭愧的开始。
读书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这偏偏感兴趣的武学，苏羽星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纵使苏羽星每日闻鸡起舞，披星戴月，一心想成就大风流的剑术却仍然不见起色，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名义上大师兄千雾凇都曾劝苏羽星要不要试试其他武器，十八般武器，总有一样适合。
结果千雾凇被苏羽星狠狠瞪了一眼后，再也不说任何话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骸九窍仍无剑气流淌，苏羽星每日十二个时辰，便有十一个时辰在出剑，收剑。
山上的竹林，每一根青竹都有数道剑痕。
仍是无用功。
三尺长剑无剑气流淌，七尺男儿躯无剑意生，仿佛苏羽星第一次上山，第一次握剑一样。
剑无动于衷。
“我不用剑了。”
这是苏羽星持剑五年后对余老头子所说的话，只是这话没有半点垂头丧气。
“快至弱冠，该回去行冠礼？”
余老头子衣着邋遢，披头散发对着石桌上围棋说道。
“是。”
苏羽星恭敬颤抖着手将长剑放在地上，纵然将长剑放回地面，苏羽星双手还是在微颤。
“早去早回。”
余老头子执子而下。
苏羽星轻嗯一声，头也不回下山而行。
年至十九，仍一事无成。
但沐烟煦却清楚羽星师兄颤抖着手不是因为悸动与惭愧，是因为昨日夜里羽星师兄仍然练剑至深夜，将山上竹林最后一根竹子刻上剑痕。
竹林一共九千八百根竹子。
“羽星师兄还未练出剑气……”
沐烟煦轻声说道，环顾四周除了小师弟外，其他几位师兄似乎并不关心羽星师兄。
“武魂已生，剑气，剑意又何必急？”
余老头子轻笑道，石桌棋子倾泻而出，掀起山林落叶，刚才苏羽星所下山之路，山草间，碎石间，足履覆盖之处，皆有剑气流淌。
沐烟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手袖间乌黑绳索如驰电般极速弹出，挂在粗大的树干上，荡漾着身子站在树冠上，望着不远处的竹林。
“竹子本身就长的快，一般在第五年的时候，竹子就能用六周的时间长到十五米。”
千雾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树冠之上，闷声对着目瞪口呆的沐烟煦解释道。
竹林之下，剑意纵横。
“羽星师弟他下山前的最后一天，出了九千八百次剑。”
随着千雾凇这句话落定，原本静躺在地面的三尺长剑骤然碎裂，独留一缕剑气长存。
“他倒还缺个称手兵器，也不知他福分够不够，随武魂已生，兵灵能否醒，就看你陪她几年的造化了。”
余老头子低头看着这一幕，仰头大笑，身旁蓦然竖立一个朱漆剑匣。
地面一缕剑气流淌，剑匣匣扣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