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霖永兴九年,龙渊郡,启安渡口。
荒山野涧,枯木野草,极为颠簸崎岖的山野小路上,踉跄跑下来一位白衣年轻男子。
作为在启安渡口长年累月接载乘客的船夫,李老头自然能看出这个踉踉跄跄从荒山野涧跑下来的白衣年轻男子并不简单。
年轻男子身上白衣虽到处皆是划痕,但这白衣年轻男子衣袖未遮肌肤处却无一处被荆棘刺破的伤痕。并且年轻男子面容虽被灰垢遮盖,却用来束发的发带未散落半分。
“船家稍等!”
李老头张望四周,在启安渡口停泊的船只并不少,可李老头却觉得这个从荒山野涧中下来的白衣年轻男子正是对着自己说话,但因为李老头并不想惹麻烦,故所以李老头打算无视这个白衣年轻男子。
而正当李老头准备松开岸边木桩上的揽绳提前离去时,一只纤细十分有力的手掌却突兀握住了李老头的手腕,令李老头手掌动弹不得。
“船家不至于船未载客,却要漂泊而独行吧?”
白衣年轻男子虽灰垢掩面,但一双眼眸却十分清澈,宛如这启安渡口清澈的凌风河河水。
当然吸引李老头并不是白衣年轻男子的这一双清澈眼眸,李老头的只对长启城城南青楼的美人温柔怀中有兴趣。只是李老头手上忽然变重的沉甸甸银子,让李老头不免有些脚步难移。
财帛动人心。
他李老头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手上这沉甸甸的银子足够让李老头在长启城城南青楼美人怀中躺上一天一夜,这也足够让李老头忽视白衣年轻男子身上会带来的麻烦。
又或许这白衣年轻男子不会带来麻烦呢?
李老头心中带着一丝侥幸。
“先生不知要去哪里?”
李老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堆,如同皱巴巴的菊花一样,只是笑容却十分灿烂,与之前那一张严肃仿若家中死人的脸格外不同。
“长启城。”
白衣年轻男子纤细的手掌从李老头的手腕处松开,身子下意识作揖,不着痕迹止住,转而朝着李老头拱手说道。
“长启城可是个好地方,只要先生不去那贾安村就好。”
李老头一听白衣年轻男子所说地名是长启城,长松了口气,侧开身子,留出位置让白衣年轻男子踏上甲板上船。
“船家这是何意?”
白衣男子一挑眉,心中来了兴趣问道。
“也不知哪个不安好心的说贾安村里有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弄得不少武林人士往贾安村聚集。碰上好说话的武林人士倒还好,碰上那些不好说话的,不给船费倒是小事,就怕小命也丢了!”
李老头坐在船头悠悠叹气,余光瞟着若有所思的白衣年轻男子,心中一凛。
“先生你应该不是武林人士吧?”
白衣年轻男子摆手轻笑,“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武林人士,我姓苏,是洛州颖川郡人士。”
“先生还果真是个读书人?!”
李老头眼睛突兀发亮,洛州那地方听说读书人最多,还有‘天下名人,洛州过半’之说。
“这个……勉强算是吧。”
苏姓白衣年轻男子说到这个话题,脸上似乎有些僵硬,干咳了几句,应承了下来。
李老头喉结滚动,双手擦了擦身上洗的发黄衣袖,有些紧张双手将刚才白衣年轻男子给的碎银重新呈还。
“那不知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事?”
“不能。”
白衣年轻男子这次的回答十分果断。
因为白衣年轻男子知道,事情但凡先说出口再请求一般是小事,但一般先请求再说出口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因为答应了,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先生……”
“船家看来今日赚了些不少银两。”
一只手背青筋凸起的大手猛然从李老头手上拿走碎银,声音浑厚朗声大笑说道。
“船家速去贾安村。”
这只大手的主人满脸横肉,从怀中丢出几枚铜钱在甲板上,便将刚才的碎银放入怀中。
比起这满脸横肉令船只骤然下沉的壮实身材,更吸引人注意的是他背后背负的一柄大斧。
斧刃呈金黄色。
这并不是一柄简单的大斧。
白衣年轻男子眼眸微眯,心中嘀咕,原本就不怎么吸引人注意的白衣年轻男子,一旦一双能吸引人的清澈双眸眯起,便果真再难吸引人注意。
只是麻烦这种事,总会自己找上门。
“小子,腾个位置。”
正当白衣年轻男子闭眸养神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接着便是那壮硕男子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白衣年轻男子耳边响起。
船板上的空余位置并不少,很显然这个壮硕男子是在找茬。
只是白衣年轻男子却很识相的往旁边挪了几下,像是有些惧怕这个壮硕男子。
“孬货!”
壮硕男子吐了口唾沫,便往船中央走去,不再瞧这个与他对比起来,看着弱不禁风毫无威胁的白衣年轻男子半眼。
“船家走喽!”
浑厚的声音从船篷内传出,李老头一哆嗦,颤抖的手朝着白衣年轻男子拱手示歉,解开揽绳,撑起船撸正准备驭船离去的时候。
“船家不妨等候片刻?”
李老头紧闭双眼,心中哀叹不止,今日黄历怎么没说诸事不宜!
“等你娘娘个……腿。”
李老头还未说什么,船篷里的壮硕男子却已经不耐烦冲出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拔高的音调突然哑火。
“金边斧,花纹旗,想来是金斧花郎方旭远?”
单手握住船头木板,令船只动弹不得的青衣男子轻笑问道。
青衣男子笑意如沐春风,却让方旭远砸巴砸巴嘴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走回了船篷。
令方旭远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是,青衣男子腰间所挂的玉佩,玉佩上龙下凤,中间篆刻一枚字。
绝。
天底下有这样玉佩的人,都是方旭远所不能得罪的人。
但方旭远心中却也有一抹悸动,连这样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说明贾安村藏有绝世秘籍的事不一定是假的。
“天绝玉?”
白衣年轻男子也瞧得这气质翩翩的青衣男子,小声嘀咕一句。
却没想到这细如蚊蝇的声音也被青衣男子听入耳中。
“阁下的眼光不错,这的确是天绝玉。在下姓林,名逸,不知阁下是哪位?”
林逸手指微微用力,竟将微微飘离岸边的船只拉了回来,随后身姿如鹤,缓步走上船头对着白衣年轻男子拱手笑问道。
“免贵姓苏,洛州颍川郡人,你这天绝玉假的吧?”
白衣年轻男子懒散并未起身回礼,眯起的双眸讥讽说道。
林逸并未理会白衣年轻男子的讥讽,而是径直走进船篷中。林逸看出来这白衣年轻男子并不是江湖中人,若他是江湖中人就不会质疑这天绝玉是假的。
因为江湖中没有人敢仿造天绝玉,也没有人敢佩戴假的天绝玉。
曾经有。
但都已经死了。
“倒霉。”
白衣年轻男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行路尽走羊肠小道就是为了躲避麻烦,但今日似乎躲不了麻烦。白衣年轻男子返身坐在船沿旁,静静的看着河水,河水荡漾,倒映出白衣年轻男子的容颜。
清澈的双眸,薄薄的嘴唇,高耸的鼻梁,纵然有灰垢遮掩,白衣年轻男子面无表情时却显得十分刻薄冷漠。
“羽星师兄!!!”
忽然岸边的道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便是极为清脆的喊声。
这可太倒霉了。
白年轻衣男子瘫倒在船板上,双眸无神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撇撇嘴心中无奈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