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钟吾焉早起,走至大厅,那掌柜早已在那筛选红豆。只见她眼神浑沌,面色庄严去摸那豆子,竟能将坏掉的红豆都挑拣出来。
“早!”钟吾焉清灵对那掌柜道。
“丫头,快帮我去厨房看看我刚才熬的粥。”掌柜头也不抬,只是今日她的语气极度温和,同昨日相比倒像是变了个人。
钟吾焉听到掌柜温和的话语,竟莫名觉得欣喜,高兴道:“好嘞!”便四处寻厨房。
掌柜抬头反指着自己身后的隔间小屋子,“厨房在这里。”
钟吾焉看一眼掌柜笑道:“谢谢掌柜!”便朝那厨房去。
厨房渗着暖洋洋的气息,钟吾焉看到炉上有一个小锅,正在透着盖子小孔冒气。
她走近俯身打开盖子,米软糯糯的香味漫入鼻来,这几日都没好好闻闻这样香喷的饭香了。只见那米间掺着细碎的瘦肉,裂开的红豆将白米染成淡紫色,莲子和桂圆蹿在粥间。
这掌柜其实并没面上那么冷漠嘛。
这粥冒出朦胧温馨的雾气,晕在炉子上方。
“掌柜,这粥可以出锅了!”钟吾焉一面用勺子搅着那粥,一面对外面的掌柜大声道。
“丫头你看着办!”
钟吾焉将那小锅粥端下,又找了旁边的橱柜,拿出大碗将粥盛好。
盛好后钟吾焉便走出厨房,掌柜听见脚步,细声道:“快去叫昨夜同你前来的那个小伙儿醒来吃粥吧,这粥趁热了才好吃。”
掌柜虽然看不见,却也能猜出同她来的是位男子,主要还是昨夜朱樾容根本没说话,那掌柜又是根据什么来判断来人的性别呢?
钟吾焉想起昨天朱樾容在马背上睡了快一个白天,现在竟还未起床,便怀疑他早已骑马先走了。
真要是这样,朱樾容,回到京城我钟吾焉定不会放过你!
钟吾焉到了朱樾容昨夜进的客房外,一开始是有点气急,正想重重敲门,震他朱樾容个底朝天。但才抬起拳头,却只是慢慢轻敲几下。可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反应,钟吾焉敲得更急,声响也更大,可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朱樾容不会真的这样缺德吧,把我扔这里吗?如果真是这样,回到京城就让那马将他脑子踢傻!
“我很早便起了,没感觉到这屋子里的小伙出来过,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掌柜抬头伸手走来。
钟吾焉听这话,又想到朱樾容本就有头疾,该不会是这头疾又犯了吧。
“推门进去。”掌柜走来一边说道。
钟吾焉看见掌柜走来,便弯肘撞开了那门。
进去一看,朱樾容确实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只不过这世子爷的睡姿确实有些销魂。
为什么说朱樾容只是熟睡呢,走近便能听见他安然打着呼。
只见容世子两手枕着头,翘起二郎腿正正趟睡在床上,薄薄的被子滚作一团裹在他腹部,雪白的靴袜包在脚上露出来。
钟吾焉走近看到他脸上竟还挂着一丝笑意,虽说这容世子睡的姿势是有些销魂,但这面部表情掌控得还是很好的,这笑,可真有十分可以迷死人的味道。但又看到他怪异的睡姿,钟吾焉竟捂嘴笑起。
“听这呼声,应该是睡熟了。”掌柜竟也舒心笑起来。
“可他昨日才在马背上睡了快一日,这……”
“什么?”掌柜微微皱眉。
“昨日来的路上他就在马背上睡着了。”钟吾焉蹙眉看着仍在沉睡的朱樾容。
“叫醒他!”掌柜眉头锁得更紧。
钟吾焉见掌柜眉头紧锁,心中也是一紧,“朱樾容,朱樾容。”一开始她只是轻唤他两声,可是他仍是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他真是头疾发作?可头疾发作表情不可能如此安然。
钟吾焉转头看着掌柜浑浊的眼睛,她浑浊的眼睛似乎开始搅了墨,愈发浑浊。
“大点声,又或者,试着用蛮力叫醒他……”
钟吾焉看着掌柜整张凝重的脸,心中更是紧促,转头对着朱樾容大喊道:“朱樾容!朱樾容!”
可朱樾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没有丝毫反应。
钟吾焉开始边拍着他的脸边大声叫他,可任她怎样拍打他的脸部,他仍是没有反应。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
“还不醒吗?”掌柜眉间沉重。
“不醒。”
“嗜睡症。”掌柜说得很淡,但很坚定。
嗜睡症……这容世子怎么又得了这样一种怪症……
“这……”钟吾焉只觉事发突然,这朱樾容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患了嗜睡症……
掌柜失落转过身留下突然间变得瘦小的背影,落寞道:“当年我家那位也是这个病……”
钟吾焉心疼看着掌柜落寞的背影,又转过脸看一眼熟睡中的朱樾容,垂目走出这间客房,将门拉上了。
掌柜一人坐在一张小木桌边,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钟吾焉轻轻坐到她身边,放低呼吸声,默默看着掌柜。
“这小伙子是什么人?”掌柜淡淡道。
钟吾焉道:“他是襄宪王之子朱樾容。”
“世子?怎会得这样的怪症?”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只是我不知晓。或许这个隐藏的身份才是他患上这个病症的原因。”
钟吾焉想起从初次见到朱樾容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事情,他背后,究竟是什么身份,需要他隐藏自己的功夫,开一间小茶肆,却又同欧冯潘敌对,与朱祁镇钱皇后为伍。
这种怪症,早些年粗读一些基础医书的时候钟吾焉倒是注意过,只是自己只是蜻蜓点水并没有深究,故而今日看不出这朱樾容是嗜睡症。倒是这掌柜,因为丈夫曾经患过这症,故而能够快速判断出来。
“现在只能等他自己醒来了。”掌柜弓着背坐着,“想当年,我家那位也是这样的怪症,后来在井边打水不慎睡着,掉到井里边,就这样没了。”掌柜苦涩笑着,“你说他怎么就去得这么容易呢?”
钟吾焉听到掌柜亲口讲出自己的故事,倒是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为这掌柜之夫悲痛。“掌柜,节哀。”
“听气息和这呼声,这小伙年纪应该不大,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步我家那位的后尘。这症源于心,还是要心药医。”
心病?朱樾容的心病?莫不是风昀?
“当时在医书上看到,这症是可以用药调理的。”
掌柜道:“我照着各种偏方给我家那位熬了各种药来调理,后来他身子骨是更好了,这心病仍在,也难以痊愈。他走得冤啊……太冤了……“掌柜说罢浑浊的眼睛便滚下两行瀑泪。这掌柜的眼睛,莫不是哭瞎的?
“您的夫君,是有什么心病?”钟吾焉试探性地问道。
掌柜本是在小声抽泣,可听到钟吾焉问这个问题,便抬起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连那浑浊眼睛里残留的泪水也不留下,浑浊的眼睛被擦得很干。
“二十年前,我们夫妻二人在战场上为国效力,可后来竟遭朝廷那些贪官污宦弹劾,他们往我二人头上扣屎盆子,让皇上一步一步失去对我们的信任,最后竟然在战争的最后阶段罢我夫妻二人的将职。
将军和我见离战胜只剩最后一步便决定违抗旨意守在沙场,后来竟被朝廷新派来的小儿扣起来。那来的小儿只不过会纸上谈兵罢了,后来兵败瓦剌,失守了阵地。
瓦剌那些混账东西竟然入城来,杀了我们不少百姓。那小儿见兵败,求助将军和我,将我二人放出。我们二人最终赶走了瓦剌混账,却还是没法救那些因此丧命的百姓。
将军为此自责不已。后来那小儿竟将责任推到我二人身上,在朝廷那群贪官污宦的催化下,皇上半信半疑。本还有机会解释,可将军处于极度自责中,自行去朝廷领罪。皇上大怒,将我二人贬谪此处。”
掌柜指着侧边上一扇窗的方向,凄然道:“那里便是我家将军掉的井。现在,怕是已经长满绿苔了。”
钟吾焉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这位掌柜从前原来是位女将,怪不得她眉间有英气,手上还有因练剑长的厚茧。
“您为何不同皇上说明事实呢?将军不说,您可以说,这样或许你们便不会在这里,将军便不会这般死去了。”钟吾焉只是不明白,守城的失败并不是他们二人的错,最后赶走瓦剌他们有功,为何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却没有反抗。
“如果当初我们没被那小儿扣住,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那个样子。我和将军本就看出他只是个乳臭未干只会纸上谈兵的小儿,却还是选择相信他,未曾想却遭他算计,最后造成如此不可挽回的后果。
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们无颜见百姓,也无颜为自己辩解……”掌柜眼里满是黯然。
“可你们不向皇上解释清楚,就没有办法回到战场,就没有办法保护百姓了!”
“你以为这么容易解释吗?我们也曾努力过,可始终没有结果。后来将军积郁成疾,便得了这样奇怪的病,我二人就真的无缘沙场了。”
钟吾焉安慰道:“无论怎样,这都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受人陷害。百姓会记得你们的。”
“我们不奢望百姓能够记得我们,只希望那时死在城里的百姓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作为将兵,若连城里的百姓都保护不好,那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这些……”
掌柜的眼睛越发浑浊,那浑沌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段悔恨不已的过往。
保家卫国守护百姓,这是将兵的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