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麟被风隐修罗之火拦下,更加暴躁难安,连连吼了三声,又向窟顶飞去,张口将窟顶阴阳灵火皆吞入腹中,风隐暗叫不好,心道:这翔麟果然神物聪慧。口中叫道:“井前辈,你须得抓紧了。”
正说话间,翔麟已张口吐出阴灵火,窟顶阴灵火经翔麟体内转化,势头涨了数倍,不消片刻便将风隐所发修罗之火团团包起,随后直冲向井遨羽。
井遨羽微微抬眼看了翔麟一眼,心想再坚持一下当可立即毁了,双掌之下的大曛黄呜呜声已渐成尖锐啸叫,吹孔之下已裂开几道细口子,井遨羽更不顾及翔麟扑来的身影,全身力元竭力催动压入大曛黄中,原本奋力反抗的土元缓缓弱了下去。
风隐眼看翔麟双爪竟要落在井遨羽身上,大喝一声,水元催动想以冰灵网缚住翔麟,却终究慢了一步,只见翔麟双爪甫一触到井遨羽肩头,大张巨口青色火光霎时间将井遨羽和大曛黄尽皆笼罩其中,风隐正于开口,那团青光中却生起剧变,一道道金色光芒刺出青光包围,未及细看,金光大盛,瞬间充斥了整个冰窟,沉沉梵音竟无端响起,伴着金光迅疾向洞窟外逸散而去,接着金光中心处翔麟和井遨羽的身影暴退出来,翔麟落在空地边缘,望着被金光所覆的大曛黄,已然碎作残片,仰头哀吼一声,只把风隐和井遨羽耳膜震得生疼,随后翔麟便循着四逸的金光和梵音奔出洞去。
风隐担心井遨羽受伤便上前扶了,问道:“井前辈,你怎么样?”
井遨羽苦苦笑了笑说道:“无妨,不过消耗过多,定是要歇息几日了。咱们出去找圣女吧。”
二人相扶出了洞窟,吕苍早已背着洞口站在崖台边,耳听袅袅梵音,抬头望着五顶上空缕缕金光,竟似呆了。
井遨羽松了风隐相扶的手,走到吕苍身后叫道:“圣女!圣女!”
叫了几声,吕苍却并不答应,井遨羽只好走到吕苍面前,却见吕苍泪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看到井遨羽,吕苍含泪问道:“井叔叔,咱们成功了是不是?”转念一想又黯然道:“你说,我会不会成为玄音族罪人?”
井遨羽也抬头望了望,才道:“不论是不是,井叔叔都陪你走下去,井叔叔相信,在你手里,五顶会变成另一番样子,就像书中所记载五顶的样子,甚至更美好、更开明、更包容。”
吕苍听了井遨羽所说,感激道:“井叔叔,谢谢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支持我。”
风隐见他二人拳拳之心,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想到初见吕苍时的情形,又想到她从此以后将肩负维护五顶的重任,只怕结界一除,这责任只会愈加沉重。
风隐又想到佳期,想到凌波仙,想到云天易和云香岚,想到在清灵草崖台处与血魔五尊之战,待想到无界峰和无界城时,沧洁等人以及母亲父亲的音容笑貌愈发清晰可辨,思念情愫竟如蓄积已久的洪水般滔滔涌入心间。
风隐双眉几乎拧在一处,对山下亲友的思念聚集蓬发令他情绪难抑,分明有一阵阵狂吼压在胸口,他想去亲眼看看心中所念之人如何,这般念头空前绝后的强烈,可任凭风隐张口,鼓颤双唇,却吐不出一字,甚至眼泪都无法挤出,。
井遨羽忽见风隐异状,忙叫了一声:“风公子,你怎么了?”说罢不顾自己体内气息尚弱,飘身至风隐近旁,扶了半伏在地的风隐。
吕苍亦担忧极甚,走上前来问道:“井叔叔,风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井遨羽沉吟片刻道:“也许是‘玄音幻境’解除造成的。风公子,我先以水元护你心脉,防你情绪激荡,引起火元反噬。”
说罢,井遨羽以余力将水元送入风隐体内,却不料风隐此时心脉并无异常,于是撤了水元之力,对吕苍摇摇头。
风隐这才微微抬头说道:“井前辈,我没事,缓一缓便好。”
待风隐心间激荡思绪渐渐理清、缓缓静了下去,三人这才下了羽顶,往宫顶返去。
回到宫顶之后,吕苍即命孔见微速速将圣姑下葬,所随之人仅吕苍、井遨羽、孔司礼、杨鸣武,又因圣姑遗命不封不树,此后除此五人便无人知晓圣姑所葬之处。
吕苍随后当着玄音八圣和宫顶众人之面,宣布结界已解除,当初误入之人若有想离去者可就便收拾下山,所需之物尽皆相赠,仍想留于五顶者一切如常。
五顶自此再添三条新规:其一,后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隔绝五顶所在,世间往来之人待之如亲,正善之人去留权当自便;其二,五顶之人需搜罗天下诸般技艺和文化典籍,不再拘于音律;其三,除乐律精专外,八圣需得精通天下功法,以护五顶周全,有族人喜此道者,八圣诸人亦需亲自教授。
据孔见微所记,自二十三年前始,留于五顶的误闯之人共有八十多户,其中八户现住宫顶南侧矮山崖壁房屋中,外来之人不乏后来与族人通婚者,去留之意恐有多变。
吕苍听了便命人依孔见微所列之户,往商顶、徵顶、角顶、迷津坳送信,吕苍携井遨羽、孔见微从宫顶各家开始,亲自登门拜访,一一安抚当初外来之人,说明吕苍接任后诸般事宜如何处理。一遭下来,多数人虽忆及往昔,心生怨怼,可终究与玄音族人朝夕相处,更有与玄音族人结伴过活者,难生去意,只是想下山探望旧亲旧友,另有些人将满腔怨气发泄于吕苍身上,打骂不停,吕苍也不避让,幸亏井遨羽和孔见微阻拦,方不至于受伤。也有本来上泰衡山寻访灵脉的修道之人,当初上山时好歹之念各异,如今几十年光阴白白丢去,觉悟世事无常,便一心留下增进修为,也有因此心灰意懒,只求下山而去的,更有几人因怨愤难平,偷袭吕苍,不过井遨羽全神戒备,专为防范此种情形,才护得吕苍周全,吕苍终觉难辞其咎,送了他们钱物,逐其离开五顶。
迷津坳众人未受“玄音幻境”所迷,听闻结界已除,大多是落泪激动。慧雾听了圣姑已去,不禁感慨唏嘘一阵,往日因结界之事而起的芥蒂就此消了,叹道:“可惜福老头儿早走了一步。好在我佛慈悲,终究还是令众人在有生之年得以下山去寻亲友团聚。”
风隐、佳期、索游空、岑邈茵四人因大曛黄已毁,“玄音幻境”造成的心智蒙蔽之症渐渐散去,风隐和佳期自然担忧平居谷一战后凌波仙等人安危,纵是凌波仙等人无恙,恐也会因想到他二人坠崖无信生出不少担忧,于是便想即可下山去。
索游空本是鸣金大漠镜铁山一脉传人,游历中土之时误入五顶,镜铁山除他师父外,更无亲人,岑邈茵如今便是他最亲近之人,他原就想着与岑邈茵逍遥此生,身在何处并非他所顾虑。
岑邈茵则心忧山下家人,便要先回山下之家探望一番,再和索游空商议前往何处。
风隐佳期二人自然心忧凌波仙和平居谷众人,怎奈五顶之人皆久居山上,虽有些年纪稍长的人知晓忘吾山,但均未听过平居谷此地,风隐便拿定主意前去金穗城。
吕苍听了风隐佳期二人决定,自然相送,为防范五顶仍有不逞之徒暗中加害,井遨羽便也跟了去。四人一行,唯佳期一人看来轻松,对着风隐说下山后如何去寻金穗城、去寻凌波仙等人,吕苍和井遨羽则半个字未吐出口,刚下宫顶,迎面竟走来了慧雾,远远便颂一声:“阿弥陀佛——”
慧雾疾步走来道:“风公子,还好赶在了你离去之前。”
风隐还礼道:“慧雾大师,您找我有事?”
慧雾略顿一顿,将风隐领至一旁方道:“风公子,如今迷津坳众人皆已下山,此事虽无贫道功劳,但也算我佛慈悲,贫道本来都以为功法长进才是度化众生之道,不料生了这番造化,当真是我糊涂至极,原本下山行度化之念便也就此消了。此番寻来,皆因你我善缘,当初道全师父临终时留下几句佛家功法口诀,说是从前一位偶遇的老道所授,也没个名号,‘大孚灵音’便在其中,如今贫道既已一心留在寺中诵经念佛,这功法于我也无用了,便赠了你,你既于功法上有天赋,也不枉当初创出这功法的无名前辈。”
风隐忙道:“慧雾大师,结界能除,实在始于你我相遇,若不是大师几十年来一直为迷津坳众人能下山在宫顶力争,这一切不会来得这样快,大师已是功德无量了。至于那佛家功法,风隐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受的。”
慧雾冷笑道:“你这儿郎,少来这套。传授给你这功法,也算我的一大心愿,况且福老头儿临终前也看好你,算我俩的心愿吧。道全师父临终前命我万万不可荒废,令这门功法埋没了,我自然得找人传了去,我时日多少已不可测,怕是也难碰上个有缘的弟子了,你不学谁来学。”
说罢也不顾风隐听不听,兀自将那佛家功法口诀念了一遍,不过百字,慧雾念完不待风隐答话又念三遍方才停下,问道:“可曾记牢?”
风隐淡淡一笑道:“嗯,那......那便多谢大师了。”
慧雾瞪了风隐一眼又道:“你且记着,据我与那青色老畜相斗看来,这功法中有可抗火元的门道,只可惜我还未琢磨透,我又不能拦着你下山,你就自己鼓捣去吧。修炼时仿着五行道法中土元修炼之法便可入定,其后依着口诀导引气息便成了,这口诀就这几句,许是深藏玄机也未可知,但那就非是老和尚能教你的了。”
慧雾说罢便向着吕苍一揖,随后飘然离去了,不多时身影便隐没在了云雾中。
佳期那边看到慧雾离去,急忙跑了过来,风隐一番解释,佳期才叹慧雾行径竟如此怪诞。
路上又走一阵,吕苍才开口道:“风公子,你......你还怨我吗?”
风隐听了心中一紧,不知该说什么,只顾朝前走,佳期却看着吕苍笑道:“吕苍姐姐,要不是你,我和风哥哥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又怎么会怨你呢?对吧,风哥哥。”
风隐轻轻嗯了一声道:“你有你的考虑,毕竟身份不同了。我只希望你定下的那些规矩,能让一个更好的五顶出现。阴阳灵火之事没能完成,算是一个遗憾吧。”
吕苍点点头道:“功法上的事情,井叔叔会帮我的,不管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希望你......你以后有空还能回来看看我们大家。”
风隐还未答话,佳期早重重点点头道:“放心,吕苍姐姐,我和风哥哥一定回来,我还要带上母亲,让她也见见你们。”
吕苍看了风隐一眼道:“嗯,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们下次来,五顶会变成另一个样子的。”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上孟古道,风隐回望五顶,却哪里还看得见,漫漫迷雾早在结界一除便开始涌上五顶,风隐回身看了看古道左右景致,虽与去岁上山略有不同,但那棵高大挺直的古树却依然在那儿,通体透亮,散发着光泽。
古道蜿蜒向上仍有几道弯隐没在雾中,风隐便知那是当初想去而没能去的道路,佳期看了叫道:“风哥哥,你快看,那不是那条上孟古道么?咱们往上走再翻下山去,就能到金穗城了,是不是?”
风隐点点头道:“正是。不过,古道下面,龚大哥他们不知怎样了?”说着顺着古道往山下望去,只看清了几道弯,往下便又都是云雾了。
佳期顺着山势下看,却突然喊道:“风哥哥,你快看,那儿躺着两个人。”
众人顺着佳期指的方向朝下山的一处弯道望去,果然隐隐约约有两人躺在地上,其中一个身材较短,似是孩童,井遨羽抢在前面飞身飘落那两人身边,风隐三人随后跟到。
只见一大一小两人倒在地上,身上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井遨羽先去抱了那小男童,男童竟然缓缓睁眼喃喃道:“叔......叔…...醒......醒......”
风隐正觉耳熟,佳期惊得叫了起来:“是翔麟,翔麟啊!”
吕苍和井遨羽皆诧异道:“翔麟?”
风隐却俯下身去将那大人的脸上血污擦了擦,看了后呆在原地道:“姜林枫?”
井遨羽和风隐二人合力将龚翔麟和姜林枫扶至来时一处山泉旁,风隐看到姜林枫身上长袍左袖轻飘飘的,心下惊道:他的左臂怎么会没了?
井遨羽给姜林枫喂了水、净了面,却仍不见他醒转过来,再探脉息不禁叹了口气,翔麟喝了些泉水便睁了眼,看到姜林枫哭叫道:“叔叔…...叔叔......叔叔......爹爹…...娘亲......”
佳期见龚翔麟哭得伤心,忙上前替他擦泪,问他为何出现在山上,龚翔麟哭了许久方才道:“爹爹,娘亲,死了…...叔叔......叔叔......”边哭边又拉起姜林枫的右手。
佳期听了花颜失色,怔怔道:“龚大哥他们夫妇……怎么,怎么会?”说着看向了风隐。
吕苍担忧问道:“井叔叔,这位大哥怎么样?”
井遨羽道:“圣女,这位兄弟受了极重的内伤,须得赶快回宫顶找人医治才行。风公子,你认识他们两位?”
风隐点点头道:“之前上五顶前认识的。只是,不知他们二人怎么会碰到一处。还有翔麟父母怎么……”风隐看龚翔麟哭得伤心,便也不再说下去。
几人只得又带着龚翔麟和姜林枫回了宫顶,吕苍又唤了萧业为姜林枫诊治疗伤。
风隐这才将如何识得姜林枫、龚翔麟的经过说与吕苍等人,吕苍听了龚翔麟名字来由,心中自生好感,走到龚翔麟近前牵着他的手道:“可怜的孩子,看来山下果然并不太平。”
萧业命人熬药,喂姜林枫喝了,井遨羽又助他调理内息,三日后,姜林枫才微微可睁眼说话,见到风隐和佳期二人,姜林枫不由激动起来,风隐这才详问究竟发生何事。
姜林枫挣扎起身缓缓道:“翔麟这孩子…...我没能保护好龚兄弟他们夫妇二人,他们都死在慕容广手里了,我拼了这条命才带翔麟逃到这山上来的,也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竟然没让他们追上,也是我二人命不该绝吧。”
风隐问道:“慕容广是什么人?和龚大哥他们有何仇怨吗?”
姜林枫冷冷道:“慕容广就是个魔鬼,我在血魔族也见识过那些血炼之人,也未曾听过谁能像他一般残忍无道,杀人不眨眼。据说此人是东慕容家麾下丹阳王之子,自幼随一木元道法高手修炼,走的竟是血炼的邪路,与血魔族人不同,慕容广专挑天赋异禀之人下手,以求极短时间内增进修为。也不知哪里听来,说翔麟是什么五元圣胎,道法修炼上必有天赋,想要派人带他去修炼道法,龚兄弟夫妇当然不从,那帮夷贼便开了杀戒,我自恨道法全失,不然那几个小贼何曾能敌得过我一根手指头,情急之下龚兄弟求我带了翔麟往山上来,说是有仙人可助,我只好撞退了几人,抢了翔麟,直往山上奔来,可龚兄弟夫妇还有前来相帮的村人都被杀了。”
说完,姜林枫又恨又悲,咬牙切齿的落下泪来。
风隐看着姜林枫又问道:“姜大哥,你……你的......”
姜林枫怔着看了风隐一眼,又看看自己左臂袖子,苦笑道:“这也是我该还给血魔族的,在寻到龚兄弟村子前,我遇到了血魔尊者,云老大听说我毁了一身火元道法还要离开血魔族,大为恼怒,于是扭断了我一条臂膀,让我自生自灭。亏的龚兄弟在野外发现了我,救我回去,命是保住了,丢了一条胳膊而已。”
风隐心中愈发感慨,沉默半晌,只看着姜林枫替他难过,本以为他没了修罗之火缠身,可以逍遥快活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没想到竟生出这多的枝节来,实乃上天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