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像潮水,一层一层涨起,溺亡的人在其中,一次次感受着水漫过头顶,又退至脖颈。再如此反反复复,直至完全被噩梦吞噬。
暮云焉就做着这样的噩梦。
从儿时在父母怀中耍无赖,到第一次见到墨流源,为这个好看却柔弱的“哥哥”倾倒。再到其离家远赴关山桃夭修炼,再到云灵山庄一百五十三口人丧亡,若隐若现的暮氏夫妻的容颜。让她浮沉中伸出手,尽力想去勾到虚影。画面一转,却是墨流源拿着无言剑步步向她紧逼。
剑入心口的记忆又犹如脑海,心肺处隐隐作痛。
暮云焉嘶哑着嗓子叫喊,喉咙却泛着刀刮火烧的疼,生生叫不来。
眼泪却绝望的流淌着,她总是如此。为何如此不中用。眼看着爹娘遭毒手,看着生长的家,陪她一同长大的师兄、管家爷爷、厨娘等所有人死于非命。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流源断绝和她爹娘关系,将数十年养育之恩用愧疚难当作数。而她竟然!竟然从头至尾毫无反击之力,坐等他人上门羞辱,却只道情之一字伤人。
哈哈哈,堂堂一庄之掌上明珠,竟如此愚不可及!
白白剩这些泪水,空让世人笑话。
想来爹娘以及庄内一百五十三口是以她为羞吧。
若是能重来!能让她看清这迷雾后的黑桩。来生无心无情又如何!堕入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只求,只求还能挽得回那些无辜的笑脸,挽得回因她而失的爹娘建立的荣耀。
暮云焉潮海中沉浮,能抓住的浮萍却慢慢消失。
不甘心!很不甘心!
这一生窝囊又极尽坎坷。
爹娘的死因,四师兄临终的血书,外公给的琳琅珠子……这些谜,她还没解开。
以及,当日大闹婚宴,不过是她想要一个交代罢了。想要知道为何那个清朗俊逸的男人要恩将仇报,为何在云灵山庄内大开杀戒,甚至于厨娘三岁幼儿的命亦不放过!
她无非是得到消息,捋出眉目后上门讨个说法!却因技不如人,惨死剑下。
真是讽刺啊,堂堂剑仙之后!输的一败涂地,成了个脑子只有感情的草包。
爹,娘,孩儿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那溺亡之感又浮上头来,暮云焉下意识的折腾着,四肢剧烈扑腾着。
暮氏夫妇的容颜又在暮云焉眼前渐行渐远,暮云焉一惊。挣扎余力不足的情况下却还是想去抓住,撕扯嗓子去嚷,却是始终无声。
“师娘!师妹醒了,醒过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青年高亢的声音,夹杂着惊喜。
这声音……是四师兄吗?
四师兄,那个云灵山庄死相最令人不忍睹的四师兄吗?那位留下血书于她的四师兄吗?眼角泛泪,珠玉般的泪珠不断处眼角跑出,一落变成泪河了。
“哎,大师兄,你看师妹情况不对啊。”又是一道男声。
被唤大师兄的少年文言上去一步,看床上女童似是河中扑腾的动作,心感不妙。上去握住女童手腕脉搏,边道:“速速去药房唤师娘过来,快!”
一开始开口的少年闻言立马轻施内力,几个踏步间就消失院子。
不消一会儿,离开的少年便回了。只身前多了一位貌美妇人,匆匆越门而入。
“乖宝,乖宝,娘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娘!”貌美妇人坐在床沿,拍了拍女童背部,欲唤醒女童。力道又不敢太重,怕惊到她。
此人正是云灵山庄暮鹤城之妻,林洳。
乖宝,是暮云焉的乳名。
“墨是魇着了!”林洳说罢,想了一下,便吩咐一旁候命的两个少年郎。“老四你去药房,取麻黄,桂枝,杏仁,甘草,再去厨房煎着。记住,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再端来。要快!”
“是,师娘”少年应了一声,不敢有所缓的去了。
“一予,你替我取些湿布来。”
大师兄暮一予赶忙上前去,床上女童挣扎力度却越来越大。嘴巴张着啊啊些什么,却没有成句的话。
“一予,扶你师妹起身!”
看情况不对,林洳立马让暮一予扶着女童直起身子。透着掌心,徐徐往女童身子里输着气。
暮云焉挣扎墨久,已是脱力。耳边听见四师兄的声音也只当是回光返照。
心中的不甘也墨只能化作孤魂心头怀着。却在撒手人寰之际,有一股气徐徐而来,缓缓将她包住。使其吊着一口气。
是娘的气息!
是娘!
暮云焉蓦的睁开眼睛!一双琉璃瞳,茫然若失的失焦。
身旁二人被吓着。
“乖宝?”林洳试探喊道。
暮云焉的眼逐渐对焦着,直到林洳这张陌生又熟悉的美艳容颜彻彻底底映入她眸中才有所反应。
娘?
“啊啊……”娘,娘我好想你!
暮云焉喉咙高烧之间,再加上惊水后症,实实在在的把嗓子烧坏了。如今嗷嗷几句,林洳等人亦是听不懂的。
“啊……呀啊!”娘,娘对不起!
眼泪鼻涕一齐下,娇俏的小脸狼狈不已。哭声却渗人心脾。
这哭嚷声,声声入耳,嘶嘶鸣叫入心。林洳这心跟着撕裂般的疼了起来。暮云焉的哭声像极了稚鸟寻不着家,又像笼中困兽。叫她心口的跳动猛烈起来,心脏处撞的发疼。
眼看暮云焉再再这样声嘶力竭的哭下去,极有可能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中抢来的命又被夺了回去。林洳当机立断封了暮云焉几个重要穴道。
恰逢四师兄这时端来煎好的药,林洳撬开了暮云焉的牙口,猛灌下去。
这病中之人是不讲理的,一碗药汤,洒了三分之一,吐了三分之一幸运的是,三分之一入胃,林洳这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暂时放下来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林洳坐在床沿。看着暮云焉沉睡中惨白的小脸,内心一阵后怕。师兄出行前让她好生看着乖宝,她却还是让她的乖宝惊了水。
这暮云焉是她的命脉,若是真就这样去了。她和师兄想来也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如此想着,眼神渐渐趋于凌厉。
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脚步一顿。又回头嘱咐四师兄道:“君一,你留下照看乖宝。”又对着暮一予道:“把山庄所有人叫到前厅去”。
暮一予和君一对视一眼,皆道了声是。
林洳坐在前厅上,一庄之主的压迫感令一众仆人抬不起头来,战战兢兢的等着她发话。
林洳目光一直在众人间来回打量,这庄上的人大都是看着乖宝长大的,又当自家人。乖宝这般小,纵使平日捉弄人也有个度。又是谁人能与一个孩子作对,怀恨于心呢?
问了一圈,竟无人说得出暮云焉落水的前后原因。一向身旁有人跟着的暮云焉,落水之时竟也是孤身一人。更别提,暮云焉更小的时候就落过水,对水怕得很,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水边。种种反常,没有阴谋,把林洳打傻她都不会信。
如今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林洳想着只能自己多加注意,再等暮鹤城回来同他再商量。
“罢了罢了,往后给我跟紧姑娘,要是再出个好歹,你们……”尾音绕了一圈,便收了话。
越是这样,后果听的人越会往自己最害怕的地方去想,威慑的力度也就越好。
众人自然纷纷应承了下来,这才各自做事去。心头对暮云焉这事,也就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林洳看着鱼贯而出的人,再想想卧床的暮云焉,额头一阵刺疼,伸手在太阳穴出揉着。
暮一予看见,担忧的上去一步,递上了一杯茶水。“师娘,你要保重身体啊。”
林洳深呼出一口浊气,点点头表示知道。想了想又不放心。“一予,你平日沉稳,做事也稳重,帮师娘多照料你师妹。吩咐你师弟们多看着点。”
“是,师娘请放心。师弟们早已在师妹门口守着了。”
林洳闻言点点头,自行回房修书送往洛阳办公的暮鹤城。
……
暮云焉再次睁开眼亦是深夜之时,喉咙依旧灼烧般的疼着,高烧却是有所好转。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一阵呆愣,又想起今日见到的林洳,更觉不可思议。
她先前在关山桃夭处修炼,曾听过重生一说。已死之人回到过去,重头来过。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实属不敢相信。却也不敢对这种事情掉以轻心。
尘世间,有各种因缘巧合。
神魔凡人已是超脱之物,天有天道,魔有魔法,人有人间之论。虽说这其中皆有定论,不可僭越。但无论什么东西都是需要新鲜活力的,不然一成不变只会滋生更多事态。
因而修仙一道是通天道之法,死后入地狱是鬼魂之道,而这些都是因果循环,有所论据变化的。而像暮云焉这样,重生!却是破了天道轮回的。
既不是借尸还魂,亦不是夺舍。
如此逆施倒行的事,实在不能与外人道。
前世如此下场,今生莫不是给她的机会!给她一个机会,查清真相,保护亲人!
重来一世,她绝对不要,再回到前世那般孤立无助,众叛亲离的地步。
屋外清风徐徐,人影卓卓,不知是哪位师兄为他小师妹站岗。屋内悄无声息,无人知道屋里的人经历了什么样的经历,又是有何心酸往事。
天下之物,都在自然法则之中,有序的发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