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安排好了吗?”
王嫣左臂挂着一件外衣,她轻拿起抖落开来,披在他的肩头。
“已经安排妥当了。”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夜深了……”
她口中纵有千言,也说不出口。
她不想让他去。
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他。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然后缓缓握紧:“嫣儿,答应我,好好活着。”
“乐山……我,还是我去比较好……”
“嫣儿,我明白。”乐山叹了口气,转身把王嫣拥入怀中,“可我必须去你明白吗?桃源的今天是我有一手造成的,我欠那个孩子的,欠他母亲的,终究都是要还的。”
王嫣抓住乐山手臂,抬起明眸,里面闪烁着泪光:“那不怪你,乐山。你只是轻信了那些人类和仙人的谎言。白姐姐是信你的,云儿也会理解你的!”
“可我终究是害了他们。”乐山满目悲痛,“那一场天界与人界联手的阴谋,通过‘封神’一事毁了整个桃源,从小白手中夺走桃源,小白也因此魂归墟空。”
“这个仇我不得不报。他们既然那么想得到那个秘密,那就让他们一起给那个秘密陪葬!”乐山癫狂了起来。
“乐山……”王嫣紧紧抱住乐山,轻声呼唤。
乐山逐渐冷静下来,抱住王嫣,”我明白。”
“我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云儿被他们弄成这样,神魂不全。作为一个父亲,给他新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之前没有好好养育过他,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弥补,也是唯一能做的。”
“乐山……”所有的话压在心底不能吐露,王嫣张开嘴,最终把要说的话咽入腹中。
月明星稀,流火飞逝。
“哥,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宋灵在院中桂树下,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宋岳坐在树下石凳之上,开口道:“灵儿,你回去吧,和天启一起走。”
“哥……”
“灵儿。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父亲口中的‘终极’,那对我毫无意义。”
宋灵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是为了夏姐姐么?”
宋岳点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要做些什么,我要找到她,让她知道,在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把她挂在心上。然后亲口告诉她:跟我回家。”
“夏姐姐不是一个人,她也是我的家人。”宋灵语气坚定,“可是我不能走。”
宋岳转过身,看到宋灵靠在树上,闭着眼睛。
“哥,我不能走。”宋灵灿然一笑,忽闪着大眼睛,“哥,帮我个忙。帮我……”
宋岳皱起眉头,“为什么?”
“丽莎。”
宋岳没有说话。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发言权,对于他的另一个妹妹。
“决定了?”宋岳沉吟。
宋岳点头。
“这是离魂粉,会抹去人所有记忆。这是咒术,配合离魂粉,就能抹掉你想让他忘掉的所有事。”宋岳把一只锦盒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后,他回过头来:“对了,文强说过这种药效是不可逆的。你,考虑清楚。”
宋灵把锦盒收入怀中,轻轻点头。
宋岳不再逗留,离开此处。
华灯初上,林中精灵闪烁明灭,热汤的雾气蒸腾而上,温柔众生。
夜间流萤闪烁着最后光华,在最后的夜,最后的时光,为自己跳一支舞。
是奋力,是挣扎,是解脱。
“谁知道呢?”智彦回头,“乐山,你不打算跟他说么?”
“他,不是云儿。”乐山说道。
智彦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在很久以前,他就不是他了。”
“乐云死于东汉末年。我亲眼所见。”智彦叹息着,“可以说,我也出了一份力。乐山,我很抱歉……”
“云儿生于桃源。如若他死了,桃源早已不会存在。从他出生起,他的气运就和桃源链接在一起。”
智彦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桃源与云儿可以说是一体两面。他们是我们这些墟空生物最后的归宿。”乐山面色沉了下来,“是我害了他,害了桃源。”
“不要这么说,”智彦扶蹲在地上的乐山,“你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真的不告诉他吗?”
乐山借着智彦的臂膀站起来,说道:“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我早已化为那一座青山,就让我活在他的记忆中吧。”
“可……”智彦开口。
“我知道。”乐山打断了他,“观月在那副克隆体中输入过他编纂的记忆。可他,不是云儿。”
乐山猛烈咳嗽了起来,智彦扶他坐在月廊上。
“他不是云儿。不是。”乐山一手抹掉唇边暗红色血液,“我会让云儿回来的。重新过他的一生。”
智彦叹道:“那他是谁呢?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往何处去,没有归宿,亦没有去路。他终究只是一个笑话吗?”
“……谁知道呢。”乐山沉默半晌,轻吐出这句话。
智彦低语:“是啊,是知道呢。他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以及他以为的一切。程序在他脑中形成的记忆,都不过是冰冷的数字,二进制的算法,还有什么呢?三个月就能复制的肉体?”
“呵!都是笑话!那具肉体也撑不了多长时间的。一年?两年?呵!那都是他短命兄弟累积的记忆网络!连记忆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
乐山嘴唇微扬:“智彦,你不在是以前的你了。”
“哦?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智彦坐在乐山身边,笑着问道。
乐山摇头,“是变得像我们了。世间一切皆是真,亦然都是假。从来就没有真或假,最重要是看这里。”
他指向智彦的胸口,点了两下。
“心?”智彦迟疑开口。
乐山大笑:“不错!心。凡人之心,仙魔之心,山精野怪之心,万物生灵之心,万物唯一的不同就是心!”
“这么说来,那小子也有自己一颗独立的心?”
乐山回答道:“他不是云儿。他也不是其他任何生物。他就是他。他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意义,也是最大的‘真’!”
“真……是啊。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还呼吸着每一口空气,他就是他啊……哈哈!是我痴了。”
天色将明,整座岛屿像是陷入黑洞之中。
黑暗之中,流萤黄绿的光彩瞬间变成湛蓝!
只一瞬,破晓。
金色光芒刺破夜空,带来光明。
那一瞬的蓝火,如梦一般,美好却短暂。
当然,对有的人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子风蹲下身子,轻轻捏起一只萤火的尸体,放在掌心。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同情心啊。”文强抱着胸,走在落满萤火的地板上。他的嘴角挂着惯常的笑容,让人看不清虚实。
子风没有回答他。他偏过头,神色淡淡。
他的掌心合十,手掌之中发出明黄色光芒。
“哦呀,”文强眉头一跳,“没想到你还有佛门的本事呀,跟谁学的?”
地上的萤火尸身化为流火,缓缓上升,飘向天际。
“你不会想知道的。”漫天流火,子风睁开眼睛,张开双手,神色淡漠,口气冷淡。
他转过身,离开了和苑。
文强耸肩,微微一下,并不在意。
他跟在子风身后,前往泉眼处。
云层之上,一艘飞艇正在徘徊。
“百花前辈,这结界该怎么破?”梅大姐问道。
“等。”百花设置完自动飞行模式后,来到休息区。
雀儿紧跟在她屁股后面,唧唧咋咋。
可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自己的动作发泄自己的愤怒。
“百花前辈,雀儿还小,要不给她解开?”
百花杏眼一瞪,“雪女,搁在以前,你认为她还能在我跟前蹦跶么?”
梅大姐噤声,低下头,退了出去。
搁在以前,会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雀儿连根毛都不会剩下。
那时候的天界,谁能惹得起她们?
瑶姬主司法,百花主刑罚,玄鸟主生死。
她是逃离天界的,她没有底气。
“小雀儿,你再唧唧咋咋的,我就……”百花左手一握,雀儿人性不见,化为一只黑背白皮的喜鹊。
百花灿然一笑,“你说直接褪毛生吃呢,还是孜然碳烤呢?”
雀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奋力扑向百花。
“不识抬举!”百花两只手指紧紧锁住小喜鹊纤弱的脖颈。
小喜鹊“嘎嘎”叫着,扑腾着翅膀,想着:要死也啄瞎你一只眼做陪葬!
“百花前辈!她是小姐手下的!请您高抬贵手。
百花眯起了眼睛,“吧嗒”一声,小喜鹊落在地板上,晕死了过去。
“没劲。”百花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梅大姐低身行礼,抱起小喜鹊,退出门外。
“终于要回去了么?”百花自语。
她忽而笑了起来,“近乡情怯么?”
“瑶姬,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呢?如果你回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一起在天界逍遥?”百花自言自语着,“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
“你走了。没过多久,玄鸟也走了。我等了又等,不见你们回来。我想着,你们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处了?”
“呵,我也跟着你们下界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没有回来。在这污浊的人间,你们是怎样活下去的?我追寻着你们的步伐,漫步在这人间。你们,是问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
百花在喃喃自语中,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