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或者说,何以言。从他出生,到他外出求学,遇清辙,回长街,退婚约,逢癌疫。
他从来没有成为过真正的何言,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何言。何言,是他的孪生哥哥。
没错,何言自笑便表现出了超人的天赋,他学东西学的极快,人很聪明,他那个叫何以言的弟弟,似乎除了跟他长得像以外,毫无特长。
何言是星辰,何以言便连暗夜烛火都不如;何言是云,何以言便比不上泥土。他们乐意宠着何言,因为他确实值得人们去宠着,他的光芒根本掩不住。才四五岁的何言,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了。更让人羡慕的是,岑家的女儿一出生,便和何言订下了婚约。
何以言的境遇便和哥哥截然不同了,没有人关心他是否吃得饱,穿的暖,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何言喜欢诗词歌赋,弹琴下棋,他却只喜欢独自待着,一个人去摘莲蓬。
除了自家的人,几乎没有外人知道,何家还有个小少爷叫何以言。
其实何以言还是打心里喜欢自己哥哥的,他会摘最新鲜的莲蓬,一颗一颗剥好莲子送给哥哥。哪怕一次又一次被哥哥身边的人连人带盘的扔出来。
父母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何言身上,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护着他。
他不争不抢,过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他不大认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压根也不认识他,但他认识这里的每一片莲塘,这的山川树木。有人在外碰到他,会说何家的少爷居然会到处跑偷莲蓬。他争辩,他没有偷。
没有人听他说话,他也知道有无数的人等着看何言的笑话,看家的笑话。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怎么回的家,到家后被人打的半死。父亲无比生气,骂他败坏了名声。主要还是坏了何言的名声吧。那天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啊,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没有人管,他想着,死了吧,死了吧。
他想死。
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多余。
换句话说,他对死亡的热情远高于对生活的热情。
也许是真的命大,他没死成,躺了几天,伤口也没那么痛了,渐渐还觉得饿了。
后来,他就再也没出过家门了,也很少在院里晃荡。逢年过节,他也不会去和长辈一起吃饭。因为他知道没人喜欢他,没人在意他,他不去,别人反倒还开心。
何言在前厅给人写诗弹琴,赢得阵阵掌声,人群欢呼。
何以言独自靠在屋外的栏上,跷着腿,正是在后来在清辙面前常做的动作。
事情是什么时候有了改变呢,可能是岑锦洛来何家那一次吧。何以言仍旧那个混子造型,靠在栏上发呆。直到那个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衣角喊着“言哥哥”,他一时间竟惊了,从未有人如此喊过他。
“言哥哥言哥哥,我差点儿就找不到你了。”听她这么说他便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何言了。他跳下来捧着她的小脸蛋,宠溺地说道:“我带你回前厅。”
“嗯嗯!言哥哥最好啦!”
直到他在后院遇到了何言。小岑锦洛可能一时有点蒙了,看看何言,再看看何以言,激动得说道:“哇哦!两个言哥哥!言哥哥真是太厉害了!言哥哥会变法术呢!”
何言抽了抽嘴角:“阿洛过来。”何以言朝她笑了笑:“过去吧。”岑锦洛便蹦蹦跳跳过去牵住了何言的手。何言满是嘲讽的看着何以言:“我这弟弟到当真是好心呐!”
何以言不理他,转身就走。
“站住!”
“阿洛挺喜欢你的呢!”
“你觉得我回前厅见到长辈会怎么说呢?我那顽劣的弟弟偷偷带走了阿洛……弟弟怕是还不知道这阿洛是我未来的妻子吧?哥哥,弟弟嫉妒哥哥,想带走哥哥的未婚妻图谋不轨……有意思……这么说,不过分吧,好弟弟?”
“你!”何以言气结,转过身同他四目相对。他牵着岑锦洛走过来,眼里尽是嘲讽之意:“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存在有何意义呢?”说着对着何以言的眼睛就是重重一拳头,何以言想要反抗,却被他死死按在地上,用脚踩上了他的脸。
“阿洛,你可要记得,只有言哥哥哦,这个贱人呐,不配碰你……”
小岑锦洛有些慌了:“言哥哥,这个言哥哥看上去很痛唉,哥哥快把脚拿来吧……”
“阿洛可真是心善啊!”何言把脚挪开,何以言极为狼狈地爬了起来。“阿洛,以后这个贱……”
他的人字尚未说完,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嘴角涌出了鲜血。
“你……”何以言重重的拳头朝他脸上挥去,应声倒地。他已经不太不记得那天涌刀捅了何言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似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何言那张与他并没有多少分别的英俊脸庞打的血肉模糊,这张脸,他看着极为恶心。他用刀在何言尸体上捅了许多刀,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疯,直到岑锦洛的哭声引来了人,最后他模糊记得很多很多人来拉开了他,他硬生生切下了何言左手的小指,放到了怀里。
那一次,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在前厅被揍得几乎没了气息,浑身是血,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何言的。周围骂骂咧咧的声音,究竟在骂着什么,他听不清了,哭天喊地的哀嚎,他也不知道哭的是什么。他昏过去后被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依旧在那里,浑身的痛感十分清晰,他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四处走,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了自己的屋,怎么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躺了多少天,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死了没死,混混沌沌中闻到了什么味道,他往怀里一掏,掏出来的是何言那根腐烂的手指。他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开始笑了起开,先是轻笑,而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咆哮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将那根手指吞了下去。
他不笑了,眼泪涌出,然后稀里糊涂滚下了床,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不知道时间轮换了多久,门,开了。那束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一群人带走了他。
从那以后,他,成了何言。
他住进了何言的房间,穿上了何言的衣服,取代了,何言的位置。
偏爱,赞誉,所有曾属于何言的东西都成了他的。
他成了何言。
可他从来不是真正的何言。
从来都不是。
成为何言,何奈出生,独自离家,求新知,遇清辙,食宿梦,回乡,拒婚,癌疫,一幕幕,这些年所有的所有,在他脑子里一一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