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拿榻上褥子打地铺,听这如天神发话一般,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殿、殿下,您不是睡着了吗?”
说起来怪哉,我也不知我当时在怕个什么。
他冷淡地道:“调息。”
我没再吭声,自顾自的把褥子铺好了,刚打算躺下,昭王大爷又发话了。
“你做什么?”
“打地铺啊。”不打地铺和你睡吗?
我没管他,利索地钻进被子里。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冷笑扎实地吓了我一跳,就好像儿时我偷摸着看闲书,突然发现师父就在身后笑眯眯地看你一样。不同的是,我现在没做错什么啊。可我回头看去,他却果真是面色沉郁。
娘嗳,要不要这么喜怒无常。
“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要一女子让榻,卧地而眠!”
他说的文绉绉的,我没听懂,就在我摸不着头脑这档口,他抢了我才铺好的地铺,把我赶上了床。
原先我还当他是心疼我这假夫人,事实证明,孔雀王并没那么好心。
乱云低夜月,急雪舞回风。
下雪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枯黄的烛光下,我映在墙上的影子瑟瑟发抖。
床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只铺了层凉席在上面,厚厚的被褥打地铺给了孔雀王。硌的腰酸背痛外加心寒齿冷,估计我真睡着了,也就醒不来了。这还不如睡地上有一团被子裹着暖和。
我凝视着孔雀王那张脸,满腔怒火高涨。
他合眼的睡颜真真是帅的不可挑剔,轮廓分明,红唇皓齿,两道剑眉好似书法家给他苍劲有力地大笔一挥写出来的。他笑起来也很好看,有梨窝,只是他不常笑。
但我跟他好像命里犯克一样,好看又管个毛用。第一次遇见他,皇帝老儿龙颜大怒地罚了我;第二次遇见他,我被甩在墙上不说,被他拿剑指着不说,我还被师父狠狠数落了一顿;第三次遇见他,倒是给我解了围,但后来我也为他与我师兄操碎了心……以及祭天时真的被关进监狱,现在遇到山匪,好像每次倒霉都少不了他。
嗳,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吧。
门上糊的纸被戳了个洞,以我多年的经验,接下来该会有迷烟吹进来,我眯着眼等了半晌,却没动静,方欲查看,老妪推门而入。
这大半夜的,莫不是怕我们冻到了,来送被褥的?
我暗暗一喜,却看见她掏出个月白的帕子来,朝着孔雀王的脸就捂。
这……忒好心了点,人家都睡死过去了还来给他擦脸……
我很热心地爬了起来:“婆婆,这么晚辛苦你了。你先去睡吧,帕子给我,我帮他擦脸。”毕竟也是个耄耋老人,孙子还得了肺痨,累坏了就不好了。
老人家明显被我的一片热心感动到了,她激动地脚底一滑,还是我给扶住的。难为她的善意,我硬是扯了好久,才把帕子从她手里接过来。
一般说,老人家不爱用熏香,尤其是穷苦人家的,而我手上这个帕子却有股刺鼻的香味,像极了……迷药!
我蓦然间醍醐灌顶。
难怪她要戳个洞先看看我们在干什么,难怪她看到我起来时会那般激动,也难怪她不肯把帕子给我。她刚才并不是好心给孔雀王擦脸,而是在迷昏他!
她想迷晕我们!
先前我说什么来着,山林里阴气冲天,必然有鬼魅作祟。这下可好,栽人家手里了。
我乍的身后一寒,来不及回头,已经有东西重重的砸到我的头。然后,我生平第一次,脑袋弄破了。
流血了哇!!!
老子我在山里爬参天古树,下深渊捞鱼可还从没把脑袋弄破过!
粘稠的血温温的,沿着面颊淌下,越擦越多。我双眼一黑,差点没倒下去。
我怒道:“你做什么!”
像是看见我没倒,很吃惊,老妪凝滞了会儿,旋即又打算给我再补一棒子。
我踉跄着闪开,扑到孔雀王身旁。
“醒醒,唐浔!要死了!”
这迷药质量是真好,我连喊带掐孔雀王也愣是没醒,不觉间,我的血糊了他一脸。
老妪把门轻轻拢上,一步步逼近,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袖子里甩出把菜刀,血红的锈斑在上面开花。“姑娘,对不住了。老婆子对不住你们,可是我的孙儿他……”
她的孙儿。
我如梦初醒,心凉了一截,只冷冷道:“古书里记载,有用人的心头血浸泡馒头,制成的人血馒头可治百病。你想用这偏方救你孙儿,是吗?”
老妪缄口不言,我接着道:“外面那堆白骨……你还杀了多少人!”
她听这话,顿了顿:“我一个老太婆能杀多少人?那是我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打的山里走兽。”她像是魔怔了,苦笑两声,此情此景显的万分诡异,“老头子打猎死了,我只好每天进城谋生,好给我的孙儿换些药,可是你今晚也看到了……姑娘,您帮了我这次,我给你烧香!给你请法师超度……”
谁要你烧香!
我自己就是道士要什么法师超度!
我沙哑着声音道:“你疯了吧!这只是个传说!把人血馒头这种血腥邪气的东西给你孙子吃,你放心吗!你怎么和他说这药引子怎么来的!拿两条人命换一条不知道救不救的活的人命值吗!”
头昏昏沉沉的,我好像看见许多星星在我头顶一闪一闪的,大概是给她气的吧。
这一通乱吼还蛮有效,老妪凝滞住了。外面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老妪几乎是连爬带滚地赶了过去。
我再也挺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但愿她不要趁我昏倒了,把我宰了取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