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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刺猬的留言

一家儿童图书出版公司招聘美术编辑。

大学刚毕业的李玥苒看了看招聘条件,除最后一条要求有五年的工作经验外,其他条件她都基本都符合。所以她信心满满,鼓起勇气去应聘。

公司负责人事招聘的主考官是个戴眼镜的女性职员,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玥苒一蕃,问:“除了排版软件,绘画水平怎么样?”

“绘画?”李玥苒楞了足有半分钟。

绘画,以前是有过的。那时候她最爱画刺猬,各种形态的刺猬,漫画版的、素描版的,还有国画版的,无聊时就画,有笔有纸随处画。直到有一天,她放下了画笔,因为一个男生。

男生名叫姜毅源,和李玥苒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她坐前桌,他坐她的斜后方。李玥苒最爱甩头发,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后甩一下过耳的短发,目光就会顺其自然地瞟过后面的座位,姜毅源转着笔,眉头紧锁,无比认真。

姜毅源从小就练钢琴,坐在座位上,腰背挺直,气质儒雅。每每轮到他回答问题时,不管难易,全班都是一片安静,姜毅源有磁性的声音抑扬顿挫有节奏地飘在教室里,萦绕在李玥苒的周围。在同学们眼里,这个时候的姜毅源太优秀了,简直是上帝的宠儿。有阳光照进来,他比阳光还闪亮。

于是,李玥苒课间画的小刺猬身上也就带了夺目的光。

姜毅源看过李玥苒画的小刺猬。他很欣赏,不光当面夸她画得传神,还照着样子勾勒几次,却不得形。李玥苒就一笔一笔教他这样这样再那样。你来我往,她教他画简单的刺猬,他帮她解一些难题。

一个寒假过后,再开学时,姜毅源的桌子上有张画,一看就是李玥苒的杰作,一只温顺可爱的小刺猬,页角有一页让人看了脸红心热的话:“春天来了,小刺猬开始发情了……”

这张画,从姜毅源手里传到他同桌的手里,在姜毅源周围的每个人手机传阅,最后看的人是班主任。班主任拿些画,跟李玥苒说“把你家长叫来。”

班里,学校里,一时流言四起。姜毅源又多了一个疯狂的追求者,而李玥苒在同学们眼里成了一只发情的小刺猬,接受着人们明里暗地的讥笑,她连走路都抬不起头来。

从那个学期开始,李玥苒就再没碰过画笔。自然,她再也没画过小刺猬。

面试官推了推镜架,还在等着李玥苒的答案。这绘画,李玥苒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只几笔,一只充满童趣的小刺猬便跃然纸上了。

李玥苒如愿成了这家公司的一名实习美术编辑。她依然底头走路,话语不多,有改变不了的内敛。

美术编辑只要一名,但公司招进两个人,一个是初试和复试各项考核都列第一的彭梦蝶,还有就是实习的李玥苒。显然,试用期一过,这个岗位只有一个人能留下。

李玥苒抱着试用期内尽量多学点儿东西的心态,低调中也能表现出一种很积极的态度。可自从上班的第二个星期关于李玥苒,有人在私底下研究,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经验没经验,要画工没画工,业务能力又不强,怎么会被招进来?

最后得出结论,李玥苒有后台,她来公司之前找过大BOSS。

流言又来了,那种感觉李玥苒太熟悉了,身边像有一堵厚厚的墙,把她阻隔在人群之外,仿佛时光倒流。

李玥苒反复琢磨,最后得出结论她的生命里只要有一个人出现,无需多时,就是一堆又一堆的霉运,挥之不去。这个人就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姜毅源,和她同时出现在二十七层高的出版大厦里。李玥苒说不准他在哪几层楼的房间工作,但她认定了姜毅源是自己的克星。

当年,要不是他把她画的画到处张扬,闹到学校人尽皆知,李玥苒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狠透了他,干脆装作素不相识。即便不巧搭乘上同一座电梯,她都戴上耳机不搭理他。

渐渐的,关于李玥苒的流言又丰富起来,说她是有个“前科”的女人,别看大学刚毕业的她平时一副唯唯诺诺的乖顺模样,其实心机很深,从高中开始就知道勾搭男人,妖着呢。何况,成绩平平却能通过面试,绝不简单。

面试李玥苒的人事主管把她叫进办公室,照例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给她讲了一堆人生道理。李玥苒走出主管办公室时没想明白,得怎么做才算是休息影响?还有那些并无多少交集的同事又怎么知道了李玥苒四年前的事情?除了姜毅源,罪魁祸首不可能是别人。

第二次在电梯里和姜毅源相遇,李玥苒决定不再回避此事,她要和他做个了结。

谁没有过青春懵懂时候暗暗的喜欢?可她李玥苒怎么就这么倒霉,喜欢上一个人,就万劫不复了。

姜毅源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好心,痴心,还有儒弱之心。”姜毅源说

第一次近距离地和李玥苒在电梯里相遇,姜毅源就已经打算不再懦弱了。哪怕她戴着耳机不搭理人,他也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电梯里有李玥苒的同事,断章取义地把话带回公司里,才有了那些陈年旧事的是非流言。

他们之间还是有误会。当年,姜毅源看到桌子上放着李玥苒画给他的小刺猬,根本没有注意到页角还有那么一句话。还发情呢,多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儿。是他的同桌读出来,才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满城风雨。

后来事情闹到老师家长那儿,姜毅源是有机会替李玥苒辩白的,可他懦弱胆小没解释,就像默认了此事一样,只当事情如疯传的,她追求他,他拒绝了她。

姜毅源早就后悔了,他对李玥苒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和不止一点点的欣赏。当时有,现在也有。这算是迟来的表白吗?

从电梯出来后,她坐在办公桌前,随手拿出签字笔,画了一只蜷缩着的小刺猬,下面还附了一句话:

“夏天到了,动物界没空调,小刺猬没那心思了……”

秋天临近了,一场接着一场的秋雨,李玥苒的试用期眼看就要结束了。李玥苒依旧平凡,不爱表现,看上去处处比不上和她一起进公司的彭梦蝶。

彭梦蝶左右逢源,和人相处得极为和谐,就这点,也要比李玥苒强许多。李玥苒总是沉默,从不和人扎堆聊天谈论时装八卦,也不去刻意迎合讨好谁。更多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个人拿着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似乎,李玥苒出局已是注定的结果,除非有奇迹。

生活就是生活别总迷信奇迹,那都是骗人的。

随着李玥苒的离开,流言走了,真相来了。不是李玥苒有什么后台,见了大BOSS,而是李玥苒遇见了赏识她的人。她从小就喜欢画册,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参与到画册的制作当中,面试时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让她实习一回,做什么都行。人事主管看到李玥苒画的刺猬那么憨态可掬又传神,于是考虑为她做个画册,也就答应了李玥苒的实习要求。

通过这次实习,短短三个月时间,李玥苒见证了职场江湖的险恶和人心叵测。她也深深明白,想要活的漂亮,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

在李玥苒临别前,人事主管再一次语重心长地送李玥苒一句话:“小李呀,你刚毕业,工作经验浅,要学会与人沟通啊,你看看人家彭梦蝶,做些招人喜欢的事儿,之前吃得开。”

可姜毅源却不这么说,他觉得李玥苒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她天生就是当画家的料,不必迎合谁,坚持自己的风格就好。

李玥苒不想听姜毅源再胡扯下去,她把从办公室里收拾的东西往姜毅源车里一放,姜毅源看到了一幅画,上面写着:“小刺猬没那心思了……”

姜毅源不绝望,他很肯定,早晚有一天,小刺猬还会有那种心思的,因为过了这一年,还有下一年。姜毅源可以等下个春天。

李玥苒不知道的是,那些上学时李玥苒随笔画的小刺猬,都被姜毅源用手机一张张的拍了下来。自从知道李玥苒有出画册的打算,他便把那些旧画翻出来,然后挑选一些配上文字,连起来就变成一册册有故事意韵的绘本。他用李玥苒的名字注册了一个微博号,图文搭配的风格吸引了不少粉丝。

李玥苒问过姜毅源好几次,问他在出版大厦的哪一层办公,姜毅源总是笑而不语。其实,他去出版大厦是为了洽谈书稿出版的事儿,现在的姜毅源,是位年轻的网络作家。他给李玥苒的画配文,简直天衣无缝。

后来的后来,李玥苒成了一个以画画为生的画家。她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放下画笔的。她更勤奋了,在家里的画板上画,在素描纸上画,也在幼儿园的墙壁上和各种儿童乐园的墙壁上画。许多人看到李玥苒画的小刺猬都喜欢得不得了。

没多久,李玥苒的绘本出版了,很快又加印。她笔下讨喜的萌态小刺猬,十分受欢迎。

听到好消息的姜毅源,在阳光下打开他久已不动的黑色钢琴盖,乐曲便行云流水般流淌出来。多么浪漫的庆祝呀,李玥苒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姜毅源,好像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后,那时的他们,一个青春,一个年少,在浪漫而多情的夏天。

李玥苒发现,姜毅源演奏乐曲时爱嘟嘴,他的眼睛细细的、弯弯的,远看像只小老鼠,于是李玥苒的笔就又多了一种萌萌的小动物,一只小老鼠穿着绅士燕尾服,有时坐在钢琴前打哈欠,有时拿着指挥棒笑嘻嘻,画面上飘满了蝌蚪一样黑色的小音符。

之后不久,小刺猬和小老鼠冰释前嫌相爱了,在绘本里,在故事里,在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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