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缭绕,先祖与子孙通过这点香火,深深关联起来。李云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静立一边,看着梁松梵径直走向一张矮几。那矮几与别处不同,上面多了一个黑色的匣子。
梁松梵恍惚走到这架矮几前,一会想到过世的父母,一会想到慈爱的爷爷,一会回忆起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一会回忆起叔伯瞒着祖父瓜分了父母留给她的财产。她的快乐和忧愁、满足和委屈全在这个家里。而这个家里,他最为挂念的是祖父。偏偏祖父是家主,家族无论出什么事,祖父都在责难逃。她费劲心机,左右谋划,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尽可能减少对祖父的责难。
矮几后面的供像,是她的高祖,这位高祖虽然只有筑基修为,但善于经营,长袖善舞,梁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一半赖于他打下的基础,另一半赖于他培养出的“纪”字辈的两位金丹真人。
梁松梵默默行过大礼,起身后将黑匣递给李云泽道:“曲兄,此物是我梁家祸患的根源,也是齐真人要的东西,烦请转交。”
李云泽大略猜出此物和那《先天一气千婴全真大法》有关,八成是秘籍之类。又寻思,梁姑娘将此物交给自己,是藏得什么心思?是深明大义,还是将功赎过,抑或是别有所图?
看到李云泽将黑匣收入乾坤锦囊内,梁松梵松了口气,仍然带着李云泽在室内一步一停转了一圈,转角、梁柱、壁缝等易于藏物之处,更是用手敲打抚摸,以示无藏物之暗格。这间静室本就不大,陈设又极简单,一眼就能看到全貌。且进出禁制森严,能进入此处的必非泛泛,再藏些机关什么的孰无必要。
不过李云泽见梁松梵如此慎重,就亦步亦趋跟在梁松梵身后。梁松梵敲打抚摸过的地方,也跟着敲打抚摸一遍。
两人出了藏书楼,看到聋哑老人背对藏书楼,盘坐在地,残躯孤影,倍生凄凉。梁松梵知道,在老人眼里,家族声誉与地位是一代代先人拿命换来的,自然也比命重要。自己所作所为,是想以一时之伤,绝长远之患,免得将来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是对是错,忍不住几滴清泪落下腮边。
远处一群孩童过来,看到梁松梵都高兴地喊道:“梵姐姐”、“梵姑姑”。梁松梵忙擦去眼泪,摸摸这个,捏捏那个,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去了呀?”一个大点的孩童道:“我们刚打扫了家祠,还给祖宗上了香。”
梁松梵听了,赞道:“你们真乖,记住啦,给祖宗上香心意要诚。快快回去吧,记住了,今夜不许再乱跑!”看着这群孩童蹦蹦跳跳走远。梁松梵心下黯然,他们小小年纪,还不明事理,若是长辈们昧于时势,讳疾忌医,深陷下去,恐怕连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深深呼了口气,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断腕虽痛,总比家破人亡好,取了一个灯笼,放飞天际。
梁松梵别过李云泽,嘱咐他待在角房里,不要外出走动。匆匆回到祖父的院落,看到祖父正在院子里喝茶。一脸笑意,仿佛之前的一切烦恼风开云散。
看到孙女,梁方拙笑吟吟地道:“梵儿,来给爷爷泡茶。”梁松梵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壶,更换了茶叶,待茶水温度适宜,方交到梁方拙手中。
梁方拙看着孙女,忽生感慨,一晃眼成大姑娘了,总算对她爹娘有了交代。将一封信在梁松梵面前晃了晃,道:“乖孩子,看看这是什么。”
梁松梵看爷爷高兴,撒娇抢过来,是归真派恒丰子给爷爷的回信,信中答应收她为记名弟子。鼻子一酸,明白爷爷为何这般舒心了,有了这封信,梁家遭遇的祸事再大,都跟她没关系了。
梁方拙道:“梵儿,你带那个年轻人去藏书楼了?”梁松梵想了想道:“爷爷,人方是根本,惹祸的外物越早丢开越好。”
梁方拙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可惜爷爷早没瞧破。嘿嘿,心存贪念,掩耳盗铃,才会有今日。”
梁松梵道:“爷爷打算怎么办?”
梁方拙笑道:“乖孩子,马上你就是归真派的人了,我们梁家的事不要过问太多。”
梁松梵一边摆弄茶杯,一边道:“爷爷,您是不是打算束手就擒,将所有的罪责一人扛下来?”
梁方拙被孙女猜中心中打算,心中长叹,他方是盛年,还有半生好活,怎会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代出去。可是偌大的恶行,其他人又有谁能担待的起。他想一力把事情担下来,还要看别人答不答应。
梁松梵道:“对九盟,咱们家只能这样做。但来者是东华派,爷爷万不能如此。”
梁方拙奇道:“你怎知是东华派?就凭那姓曲的年轻人说他是武梁城人氏么?或者那年轻人对你透露了什么。”
梁松梵摇头道:“九盟不需要跟咱们讲理,也不需要证据。”
梁方拙沉默,他派人去灭口,却发现参与那事的六名家仆已经失踪十几天了,这些家仆能守住秘密吗?绝不可能。环顾周边,都是三流门派,与梁家实力在伯仲间。察知此事,要么报至九盟,要么报至东华派。总之,事情一定会落到两家手中。而过去这么长时间,还未上门兴师问罪,只有一个可能,别人还在收集证据。
梁松梵接着道:“爷爷,待东华派的人来,咱们家一者要拖延时间,二者一定要力抗到底。”
梁方拙奇道:“这是为何?要知道以咱们家的实力,对上东华派,无异于螳臂当车。”
梁松梵道:“做给世家看。我已经去信给姑奶奶了。”
梁方拙有些明白了,不由得又有些忧心,道:“梵儿,到了门派后,千万记得,女孩儿家,露巧不如藏拙。”
深夜子时,梁府南大门。
先是一声巨响,紧跟着传来厚重木板撞地声和砖瓦石块的垮塌声。
守卫怒喝:“什么人敢到梁府撒野?”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烦请通报,东华门下邵书逢。”“岳书雄”“叶书清”“江书磊”三个声音次第接续报上名号,“前来拜会梁纪圆先生。”
原先的怒喝变成了惊呼“东华七秀!”
梁府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凝重又引起慌乱,杂乱的足音向着南方赶过去。一股威压升起,是金丹修士。只听一个声音道:“鄙人梁方拙,我梁府与东华派素无纠葛,更无冒犯,深夜砸我家门,是何道理?若不说个清楚明白,莫要以为我九盟好欺。”
邵书逢道:“我东华从不欺人。九盟势力虽大也唬不住东华门下。我们兄弟几人听闻梁纪圆老先生修炼了一门绝世功法,特来讨教讨教。”
梁方拙答道:“家伯祖修炼的是《泫流灵运经》,虽是上品功法,却谈不上绝世二字,且他老人家闭关已久,不见外客,几位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梁方拙便是。”
邵书逢没有出声,改由江书磊答话,他道:“真是好笑,梁城主明达如此,却连令伯祖修炼的功法都能搞错,好笑,好笑。若是令伯祖不能移步,我们兄弟只能硬闯啦。”
梁方拙怒道:“尔敢,这里是九盟辖境,还请几位慎言慎行。”
江书磊冷冷地道:“那有人跑到我东华派辖境作恶该怎么办?”说完,扔出一个精瘦汉子来。
这汉子看了一眼梁方拙,心中满是畏惧,又一想之前受的苦头,宁死也不愿意经受第二次,不待吩咐,就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名叫梁田,从五年前开始在梁纪圆老爷手下做事,主要是从外地拐带一些孕妇来。”
听到孕妇二字,梁方拙当下冷哼一声,道:“哪来的泼皮在这信口开河。”手一挥,一颗黑色水滴击向精瘦汉子的头颅。
江书磊早有准备,屈指一弹,一丝火星激射向水滴,相撞瞬间,俱化虚无。
梁方拙大惊,他可是金丹修士,江书磊不过筑基修为,竟然在灵术斗法中打个平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暗地里盘算,照这般修为计算,自己最多接下两人,剩余两人,府中无人能制。
江书磊却不管他如何算计,对那汉子道:“你继续说。”这汉子看到江书磊竟能当下城主一击,心中燃烧起生的希望,口齿也伶俐不少,道:“因为离白羽城较近,小的便时常到白羽城境内物色人选,找时机下手。上头管事吩咐小的,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人察觉。因此,小的不敢到主城,就在一些小城里找。而且一个小城里只抓一个,决不去第二次。一开始的时候,一个月只要一个孕妇,后来要两个,再后来涨到三个。小的良心实在受不了折磨,才决意逃离梁家。”
梁方拙道:“一派胡言。我梁家书香传世,怎会有人做此等恶事。几位仅凭一个泼皮之言就指证我梁家为恶,怕是服不了人。”
江书磊道:“不用你服,也无需你认。我魏师兄已经到天涯沦落人墓捉拿罪魁祸首,把梁纪圆老先生请来就真相大白了。”
梁方拙一听魏书难大名,心中叹息。若真是魏书难出手,伯祖那边恐怕在劫难逃了。也罢,善恶终有报,他既做了恶事,自应有此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