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吵闹了半天,而那少年呆呆傻傻,显然没经过事,已经吓傻了。见另有人冒出头,正巴不得。
扯住李云泽你一言我一语,他说要烧埋银子,我说要人命的补偿,另一人又要抚养侄女的费用。更有人索要起了侄女的嫁妆钱。
李云泽平心静气听完,道:“几位所言,都很合理。这样,咱们一样一样算。”转身出钱找了个人,去城里流川钱庄请一名经纪过来。
然后道:“先说烧埋银子一项,一两金子可够?”
事实上,穷人家丧仪极为简单,不过是挖一个土穴,买些香烛纸钱而已,连墓碑都不立的,两钱金子就已经足够了。
几人听李云泽张口就开出一两金子,正要答应。为首一人一声干咳,止住几人,道:“俺大哥大嫂一辈子辛苦,什么福都没享过。这去了一定得厚葬。一两金子不够使。”
李云泽早料到如此,装作沉吟半晌,方道:“也罢,大哥大嫂生前清苦,逝后理应享福。再加一两金子,实在不能再多了。”
那几人也不管兄嫂遗体在侧,登时喜笑颜开,点头应允。
李云泽看了小女孩一眼,哭了这么久,未见这些叔叔婶婶关心关怀一句,心中更是担忧。一两金子便测出她这几位叔叔婶婶不是忠厚良善之辈,日后怎会尽心照顾她。
一项一项商定了偿命钱、抚慰钱、抚养钱、嫁妆钱。
这时,方才去请人的汉子领着一名瘦老头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学徒。
经纪远远地便道:“哪位客官照顾小号生意,来的迟了,抱歉抱歉。”
李云泽拱手道:“麻烦老丈跑一趟。”将情形说了一遍。经纪听了,问清楚李云泽的意思,收钱立据,一共是三十颗灵石另七十两金子,须得小女孩路青草亲自出面才能支取。
路氏兄弟顿时不乐意了,纷纷道:“我们的钱自己拿着,存什么钱庄。拿现钱来。”李云泽压根不予理会,将票据塞进小女孩布袋里。
路氏兄弟对视一眼,均想存在钱庄也无妨,过两天领着小丫头取出来就是了。
李云泽又对那经纪道:“一事不烦二主。丧葬事宜还请掌柜的费心,这是费用与报酬。”
经纪接了钱,道:“好说好说。客官之所需,便是小号所当为。”吩咐带来的学徒购置棺木香烛纸钱。
待一应物事就位,李云泽对周围人道:“诸位乡亲,逝者入土为安。还请帮衬一二,事后小可有谢。”
方才回答李云泽问话的老人道:“这位相公,谢就不用了。乡里乡亲,再怎么俺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就是穷,出不起这份钱。相公既然买了板材,就好办了。出力的事,交给俺们就成。”
朝周围的人吆喝,喊了十几个壮劳力出来,将路氏夫妇入殓,埋葬在城外乱葬岗边。
李云泽拉着小女孩,一路教她如何向父母遗体致礼,如何为父母烧纸上香祭奠。事毕后,又教她向帮忙的乡邻磕头致谢。
路氏兄弟夫妇几人也跟着哭嚎了一路。
李云泽原先好奇对待自己的兄长为何如此无情无义,问了那老者方知,路顺母亲早死,路氏兄弟几人都是路顺的后母所生,故而一直不亲近。
听说了这层关系,心里面更加不安,这小女孩如果交给这几位叔叔婶婶,恐怕卖了换钱都有可能。问她母亲那边的亲戚,小女孩只是摇头。悄悄问过老汉,才知她母亲是被人贩卖至此,路顺买来为妻的。
看着小姑娘在父母坟前哀哭,李云泽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她如此伤心,有意带她离开父母坟前,也许不见就会不想,伤心就会去的快些。可这里是她唯一可以感受到父母陪伴的地方,不在这里去哪里?回家么?父母俱丧,孤身一人,家在何处?没有了亲人,那个茅草屋又哪里称得上是家。
等到天将黑透,总得让她吃些东西,强把她拉走。
那白衣少年依旧昏昏噩噩。周围的人倒没怎么怪罪他,甚至觉得他也该被同情。带两人去吃饭,一个哭个不停,一个神志不清,劝了半日,小姑娘也只吃了半块馒头。
李云泽看着小姑娘既痛惜又忧愁,这么小的孩子,以后如何过活?看着白衣少年,不能让他老是这个样子,时间久了,神迷心窍,就不好了。
找了桶凉水当头泼下,被冷水一激,少年渐渐有了意识。看到旁边的女孩,眼睛立马闭上,头深深垂下,满脸苦与悔。
李云泽知道他难以面对,可是事情在眼前,闭上眼睛只是欺骗自己,该在的还在。只有睁开眼,把该做的做了,事情才会更快地过去。
安慰了几句,将今日事情经过讲了,提起该如何安置小女孩的事。
少年先是站起来对小女孩深深作揖,重重地道:“对不起!”转过身又对李云泽一揖,道:“萍水相逢,多谢兄台援手。在下沈余之,兄台如何称呼?”
李云泽回了姓名。沈余之道:“李兄,听口音是附近人氏。”
李云泽道:“家离此不远。”
沈余之道:“小弟有个请求,还望李兄答应。”
李云泽猜想是和小女孩有关的事,道:“请说,我尽力。”
沈余之道:“小弟家在数十万里之外,若要安置她,一时间怕不得便。可否请李兄将她带回家暂时抚养一段时日。一应花费由小弟承担。”
李云泽也想到过如此,但从道理上说,她还有叔父在,虽然对她毫不关心。若要带走她,必得其叔父同意才成。将此事说了。沈余之道:“此事我去办。”
趁沈余之离去的功夫,李云泽对路青草问道:“你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小姑娘连连点头。
李云泽本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口舌。小女孩虽然不大,也初知人情世故,明白自身的处境。
日间,李云泽帮她安葬父母,一直劝解安慰。正因为小,对人的感知也更为直观敏锐,是非也许分辨不清,可谁对自己好却能感知无误。就如出生婴儿虽不识人,外人抱时会哭,睡在母亲身边才会安心。
没多久,沈余之回来,递给李云泽一张纸。是一份卖身契,言道家有一侄女,因父母双亡,孤女无依,特由叔父做主卖于李家,作价一百灵石。云云。
依李云泽之意,是一分钱都不想让路氏兄弟得到的。之前,将钱存在钱庄的布置,就是为了这个。沈余之契约已立,李云泽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带路青草去祭拜父母。沈余之在墓前长跪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
从定永城到庐湾,都是平川大道。路上,路青草乖巧的让人伤心。打尖吃饭时,给李云泽端茶递水,让她坐下吃饭,怎么都不肯,干吃一个馒头就了事。
李沈两人照顾她,走一阵就歇息一会。她却在歇息时跑到李云泽身后,要给李云泽捶背。
李云泽也是心疼。但是不让她做点事情,又怕她心里不安。从乾坤锦囊里拿出几件衣服,打成包袱,骗她说里面的东西很值钱,让她背上,不用做其他事,路上只要把包袱保管好就行。
小姑娘信以为真,不管到哪都把包袱抱在怀里。李云泽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从不与沈余之说话,也从不与沈余之独处,甚至目光从不往沈余之身上看。
李沈二人十分投契。攀谈得知,沈余之自万山城来,自幼喜爱医术,到丹鼎山去拜师学艺的。
李云泽估摸下时间,若是这般走法,中秋之前赶不到家。就与沈余之商议,购买云马做脚力。
沈余之道:“我自有马。”说完取出一只乾坤锦囊。这乾坤锦囊与常见的大为不同,上面的阵纹更加复杂,材质也非隔空锦。更奇的是,竟然从中倒出一匹云马来。乾坤锦囊只能装死物,决不能装活物。
这匹云马极为神骏,高及八尺,通体紫色,皮毛顺滑如缎,四蹄雄健有力,嘶鸣声直破云霄。沈余之说它的名字叫越山。
李云泽所购云马,比越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敢跟在越山后面,压根不敢靠近越山六尺之内。
李云泽抱着路青草共乘一骑,赶在八月十三回到庐湾城。
庐湾城景物依旧,城外的柳林,远处的竹山,亲切的平湖,只是看在眼里小了许多,城墙不再宏伟,柳林不再高深,竹山不再神秘。不是城小了,是他见过了大山,见过了大水,见过了大城,见过了大的世面,心中已不复少年时的格局。
进入城中,自家的小店门窗紧闭。倒是旁边杜伯兴的书店还开着,让沈余之稍候,兴冲冲进去打招呼。
杜伯兴一眼没认出来,直到李云泽自己说出名字,才认出他来,拉着李云泽激动不已,说了好多李云泽有出息的话。李云泽问起自家的店还开没开,杜伯兴一拍脑门,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赶紧回家,你爹说你快回来了。这几天店都关了。”
走在街道上,见到认识的人就问好,只有极少数一眼认出他来,大多都是有点印象,却又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