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红药的这家人是大庆国有名的善心人士,尤其是如今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做善事已经有五十个年头了。
老人姓陈,名孔德,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悬壶济世的好医生,家族的基业传到他这里已是第十七代。
在一个良好的家风环境下成长的陈孔德,自幼聪明善良,乐于助人,勤俭节约,友善睦邻,勤耕苦读。
父母从小便教育他要立志做一个德才兼备之人,而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陈孔德的父母不仅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一个帮助社会的人才,同时也希望他有识人之才,并且希望儿子能深刻明白善良是一把双刃剑的道理。
善良是一把双刃剑,如何利用善良把它用在有用的地方,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是他们一生都在思考的话题。
做善事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传递爱心,传承爱心,这是陈家人终身追求的目标。
但结果总是良莠不齐。所以在行善的过程中,陈孔德以及他的家人都或多或少的出现过追悔莫及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善行给无辜的人带来了灾难,他们的善行也给自己惹来了麻烦,而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毕竟善良是一把双刃剑,而人心又是变化多端、不可揣测的。
幸运的是,陈家人没有因为在帮助的人群中出现了极小一部分的坏人,而放弃了继续行善的善行。在他们看来,如果只是因为一部分人的坏,而放弃了需要帮助的大部分人,那他的行为则比这部分的坏人更坏,对社会的破坏也将更大。
大庆国显庆元年,新皇登基,为了笼络民心,巩固政权,大赦天下,皇上特意颁布了两道圣旨:全国上下减免各种赋役三年以及将牢狱里罪行不严重的罪犯全部释放,将罪行严重(不包括死刑犯)且有悔过之心同时已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过严重代价的罪犯全部释放,甚至把在这之前的死刑犯全部改为终身监禁。
此法令一出,举国上下欢呼。
一时间,所有的老百姓都对这位新登基的皇上产生了崇拜与敬畏的心理,并且发自内心的拥护新皇。
于是,在牢狱门口出现了这样一种景况:牢狱外站满了老老少少,他们脸上或露出欣喜激动的表情,或露出喜极而泣的模样,或露出了苦尽甘来的欣慰之情,或露出热泪盈眶的感人画面……
但,也有些出狱的人露出了悲痛与羡慕的神情。
有些罪犯由于罪行严重,被判了几十年,入狱那年,父母已到花甲之年,几十年后在出狱时,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还有些罪犯因为偷东西被判刑,等出狱时,却发现妻子跟别人跑了,父母也因为受到强烈的打击而病倒。
……
朝廷的行为对全社会来说是一件大善之事,尤其是减免赋役之事,更是惠及了许许多多的农民,但有一点不足,他们在赦免犯人的同时,却没想过如何安顿一些无家可归,又急需帮助的困难人士。但,年仅二十五岁的陈孔德却考虑到了。
陈孔德祖上虽世世代代为医,却从没想过靠当医生赚钱,甚至他们卖给患者的药材只有进药的成本价,这其中还不包括运输过程中产生的价格,仅仅是药材本身的成本价。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他们家行医从来都是做亏本的买卖,从来没有想过从中牟取利益,但有一点需要提到的是,陈孔德的大儿子陈启明是大庆国有名的商贾人士,不论从家中的财富,还是从陈启明的为人处世来说,在大庆国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陈启明利用多年行商赚来的财富,专门拿出来一部分成立了慈善基金,而慈善基金的总负责人便是陈孔德,而这也是陈孔德后来在财富上对灾民难民施与帮助的一个重要支撑。
在这之前,陈孔德完全凭借祖上留下来的积蓄来做善事。
陈孔德此次专门建立了一个临时救助站,建立救助站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解决真正有困难的人士的燃眉之急,二是通过这一方式希望这些人都能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开始新的生活。
救助站成立之后,每个前来领救助金的人都需要进行实名登记。
这其中,有一个人给了陈孔德相当深的印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一个长相瘦削、面色蜡黄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着一身脏兮兮的布衣来到救助站求助,一到陈孔德面前,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哭着说道:“陈善人,不瞒您说,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跟我爹相依为命,从我娘死后,我爹就再也没有娶过亲,一心一意地抚养我成人,十八岁那年,我娶了村东头的一位农家姑娘,一年后,娘子给我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我不惜福啊,偏偏手痒痒,非要出去赌,后来把家里的家当全给赔光了;妻子也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家,而我也彻底堕落了,我开始到处赌,欠了不少钱,后来因为没钱还给人家,我抄起棍子,打伤了数个人,后来被判了三十年;我以为自己将在里面度过自己的余生,没想到新皇登基之后,竟然大赦天下,所以我也就提前出狱了。出狱之后,我立马火急火燎的回家去看望我那十几年未见的老父亲,我爹还在生我气,不肯原谅我,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想着一定要重新开始,于是,这几天我一直在不断奔走,就是希望有人能留下我,给我一个活干,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地方住,哪怕不给工钱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没人敢要我这刚从牢狱里出来的犯人啊!”
陈孔德搀着男人的胳膊,动情道:“这位公子,你快快请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如果有什么是我陈某人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男人起身,“我想请陈公子施舍我一点银两,自从牢里出来之后,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我不想自己刚从里面出来没多久就饿死街头,我想重新开始,想好好孝顺我那年迈的老爹。”
陈孔德给了男人一笔银钱,对他推心置腹道:“这位公子,赌博是人生切不可沾染的东西,它能让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也能丧失你的意志,会给你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啊!也会给你的家人带来灾难和不幸,希望你能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并且能彻底改变,不再碰这些东西。我这边需要帮助的人还有很多,所以分到每个人身上也就没有多少银两,还希望你不要嫌弃它少,拿着这点钱给你可怜的老父亲买点好东西,尽点孝心。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这笔钱,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学一门手艺,或是给人打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切记要改邪归正,从头做人,日后好好孝顺你的父亲。”
男人迫不及待地从陈孔德手中夺过银两,脸上堆着开心的笑,学着文人的那套,向他连连作揖:“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我一定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做一个好人,我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我爹的。”
陈孔德被男人急迫的动作弄得一愣,而男人拿到钱后,草草地跟他告别,心满意足的拿着银两离开了。
数天后,陈孔德从前来看病的老伯口中得知,天子大赦天下,一个刚被释放没多久的犯人又犯案了,而且这次还打伤了好几个人,陈孔德问老人犯事者,何人?
老伯说,犯事者叫王三,这一次被抓是因为赌博欠了人家许多钱,不肯还钱,就在钱庄跟人打了起来,还打伤了好几个人呢!
陈孔德一听,面色立即凝重,王三,不就是前几天过来求助的那位男子吗?陈孔德又问:“老伯,王三家里是否还有一位孤独的老父亲?”
“是啊,你说造不造孽啊,家里人都在盼着他早日回来,这刚出来,还不知悔改!”老人气愤道。
“家里有一个老爹,去年下大雨,不小心摔倒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这家里的所有重担啊,全压到一个女人身上了,人家的孩子到了十八岁早就当爹了,他家的啊,家境贫寒,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受罪啊,连媒婆也不愿意给他家提亲啊,唉……”
陈孔德听了,心里五味杂陈。他现在已经无心去纠结王三口中之言有多少真假的成分了。
他本来希望通过自己的帮助,能让他向善,重新做人,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境地……
唉!
……
人心终究是不断变化的,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坏事,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好事,有的人中间作恶,有的人中间作善,有的人不停的在善恶之间徘徊;所以,人心是一件很难把握的事情,同时又非常复杂。
陈孔德第一次被人反咬一口的事情发生在他五十岁那年,那件事情影响极大,甚至闹到了衙门那里,也就是那一件事,给了陈孔德一个重重的打击,让他开始对人性失去了信任,开始自我怀疑这几十年来行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开始思考人为什么会变坏?又为什么会变好等问题。
那年夏天,他在河畔独自漫步,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位农妇跳河自杀的事情,陈孔德想也未想,直接跳进河里去救这位轻生的妇人,他把妇人拖上岸,也顾不得男女之间的伦理忌讳,生死关头,命最大,所以他直接将两手放在妇人胸骨正中间,交叉快速按压,按压一分钟左右,妇人转醒,开始大声咳嗽。
陈孔德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被他好心救上来的妇人却直接问他要了一大笔银两,甚至威胁他,如果不给她钱,她便去衙门告他,说他轻薄自己。
活了五十年,陈孔德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乍一听到妇人的话,他还是感到惊诧,不过陈孔德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起身离开,没想到妇人却追着他不放。
后来,妇人果然去了衙门报案,但衙门的县令和师爷深知陈孔德的为人,不可能会做出有违伦理的事情来,便派人向妇人询问是否是她弄错了,把别人误认为陈老先生,但妇人一口咬定就是他。
再到后来,双方对簿公堂。陈孔德看着妇人邪恶的嘴脸,无声的叹了口气,在县令的询问下,陈孔德说出了实情,县令听完后,蹙了蹙眉头,心道:如今听来,确实是陈孔德做的不对,就算是救人,也不能把手放在人家胸口上啊,这不就有违伦理了吗?陈孔德据理力争,声称自己只是为了救人,有关妇人清白贞操的事情,他皆都没做。
但没几个人相信陈孔德的说法。
最后,在县令的协调下,陈孔德赔偿妇人几两银子,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一时间,陈孔德的事迹开始在大庆国绘声绘色的传播起来,而他也从一向被人尊敬的陈善人变成了人人唾骂的伪君子。
一生问心无愧的陈孔德,老了老了,却晚节不保,这让他感到十分痛心和郁闷!
后来,陈孔德因不被世人理解而心生郁结,因被人恶意唾骂而心生愤懑悲痛,那件事过后,陈孔德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再不如以前硬朗,而他做善事的心也开始发生了转变。
但后来在儿子和家人长年的陪伴与理解下,他才慢慢走出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