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一叶扁舟倘佯于湛青的洛水之中,飘过座座浮着青碧色烟霞的山峰,透过行行已经染上了白色的树,向着碧水深处的一个小岛而来。
狭窄的船头,冷清的坐着一个褐色麻布衣衫的男子,似乎怔怔的出神。他的脸上,一条深且极长的浅粉色刀疤,自左眼蜿蜒而下,一路到了右侧脖颈,在青碧白雾之中的暮色里,显得尤为骇人。
只是,那一双清明温煦的眼中,却是干净的毫无一丝的杂质,在望见那影影绰绰的几间屋子时,那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更是泛起了一波波的似水柔情,轻易的,就将那眼中的隐忧盖了过去。
“爹爹……”清脆悦耳的声音,似极了泉水叮咚,褐衣男子还未在岸上站稳,一个小小的身影已是飞快的扑入了他的怀中,“爹爹,爹爹”叫的欢畅。
崔易之眼里泛起了笑意,连带着他脸上的刀疤,都温柔的开始颤抖起来,“嘿,小慕染,爹的乖女儿,今天,可有想爹爹啊。”
小女孩在他怀里,小小的撑起了脑袋,一双清亮的眸子,晶莹璀璨的能通天上的星辰可比,她支着小手,在崔易之身上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直至他快要忍不住大笑着出声时,她才正经八百的,朗声道,“想。”逗的崔易之仰头大笑了起来。空气中透着些许淡淡的清香,微风轻抚,撩拨的人的心,丝丝畅暖。竟是无处,不透出满满如暖春般的气息。
“瞧你们俩父女,才几个时辰不见,就这般粘在一起。”莫夕颜俏生生的立在竹屋门口,含笑温柔的看着他们,虽是薄嗔着开口,然那眼中的笑意,微抿的唇角,无不在涨溢着,满心的幸福。
崔易之逗弄着怀中的女孩,在她精巧的鼻子上轻轻一捏,偷眼看了妻子一眼,转而对着女儿,露出一脸的担忧表情,嘻嘻调笑着,“慕染,怎么办才好呢,你娘吃醋咯。”
慕染亦是随同着崔易之嘻嘻笑着侧过头来,清澈的水眸,斜睨着在灯晕之下的莫夕颜,委屈的一扁嘴,“娘亲一吃醋,不给慕染饭吃,慕染会饿的。”
莫夕颜被他们逗的眉眼弯弯,一个劲的捂着嘴笑,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她才忍不住冲着他们父女一撇嘴,半是嗔怪半是威胁道,“快些进来吃饭,再不进来,就都让你们饿肚子。”
“哎呦,夫人之命,我们哪敢不从啊。”崔易之用着胡子扎拉的下巴大笑着拱拱慕染粉嫩的小脸,不顾她撅起了小嘴抗议一番,已是半托着她兴冲冲的跟在妻子身后跑进了屋。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虽是简单的菜蔬,却让人吃的莫名欢愉,待用过晚饭后,崔易之便打发了女儿去睡,夕颜见他哄着慕染睡觉,似乎心里有事的模样,不由得在堂前亮了灯烛,细心的替他缝补衣衫,亦是耐心等待。
“怎么还没睡?”崔易之见着堂前的灯光,不由讶异的一挑眉,他本就是个英俊的男子,脸上的那道疤痕,似乎并没有给他的容貌带来过大的影响。
“易之,你有事瞒着我?”夕颜小心的放下手中的针线,晕黄的灯光,在她粗鄙的白衣之上,染上略带着金色的丝边,朦胧之下,更添着一丝魅惑。
崔易之无奈的将脸别向它处,眼中残留的幸福暖意在一点点消退,转而浮上一抹清冷,“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他顿了一顿,才小声的开口道,“碧君,她下山了。”
尚自拿捏在手中的针忽地一颤,继而手上莫名的一疼,夕颜怔愣的低头,才发现针已将手指戳了一下,已经粗糙的不见柔滑的手指之上,慢慢的沁出血珠,却在转瞬之间凝成了一粒饱满,她怔愣的盯着这一滴血,无意识的轻声呢喃,“她,怎么会下山来。”
“夕颜,你怎么了?”崔易之猛然间见着她手指之上,那一粒嫣红凝聚着不落的血珠,不由惊的快步上前,将她的手指一把抓了便放在嘴里吸吮,温煦柔软的眼眸深处,带着真心的笑意,“别怕,有我在。”
“易之?”夕颜双眼****,晶莹之中饱含着无限的情意,另一只手怔怔的想要去抚上他面颊之处,那狰狞的刀疤,却被那忽然间响起的声音惊的浑身一颤,整个身子便几乎是要无力的瘫软下去。
“好一对痴情的狗男女。”尖利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怨恨与愤毒,透过呢喃的清风,传入两人耳中,那话语之中,凄楚,怨毒,疯狂,一丝一毫都没有漏下。
两个人的身子齐齐一震,崔易之飞快的将夕颜揽在怀里,一只手小心的抚着她的肩,无声宽慰着,眼中的温润及清澈忧虑已在刹那间凝聚,震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碧君,你来做什么?”
紧闭的房门,被一股大力骤然间震开好许,晕黄灯下,青竹屋畔,紫衣妖娆的美人,盈盈的俏立一处,风扬处,三千青丝蓦地飞舞,连带着心中的怨恨与愤怒,直直的朝着屋中的两人而去。
崔易之抱着夕颜慌忙的后退几步,一时间,脸上的刀疤都止不住抖动起来,“宫碧君,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紫衣的美人一挑秀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如萃了冰魄一般,叫人从心里寒起,冷彻了心扉,“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堂堂一个冥衣宫的宫主,不顾女儿的娇羞,一路跟着你去皇城,下江南,结果却是什么,是你娶了这个女人,连着又躲了我七年。”
崔易之默然无语,当年宫碧君的心思,旁人看的清楚,他亦不是傻子,那般骄傲美丽的女子,对着他痴缠不休他又怎会不明白,只是,心里已经放了一个夕颜,却再也放不得旁人。他对她的,从来都只能有愧疚。
“碧君,我当日已说的清清楚楚,易之只把你当作是妹妹,你知道……”夕颜在他怀里不住的颤抖着,一张清丽的容颜早已是变成煞白一片,崔易之以为她是害怕,不由慌忙的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微垂的头顶着她的额,那样一个温馨柔和的角度,竟是要叫人嫉妒的发狂。
“够了!”宫碧君愤怒的尖叫出声,修长的中指直直指向夕颜,绝美的脸上,一片狰狞,“崔易之,你可知道她是谁?”
夕颜的身子忽然间抖的更加的厉害,美丽的唇已是忍不住哆嗦起来。惊疑之下,他不由的将妻子紧紧的嵌入自己的胸膛之处,对着宫碧君怒目而视,“你到底要说什么?”
“若是我说……”宫碧君冷冷一笑,对夕颜蓦然间望向她的哀求目光视而不见,已是讥诮着开口,“这个女人,你以为她是什么女子?温和娴淑,柔情似水如一张白纸般宁洁,她的身份,你难道从不怀疑?”
崔易之不易察觉的皱皱眉,并不开口,只是抱着夕颜的手刹那间一僵。
“靖安王朝信奉莲神,每十年便会在王朝内选取身上带有莲花清香血的女子作为圣女,主持盛大的祭祀,那女子身上亦会出现莲花烙印,世人皆称为,莲烙女。”宫碧君在刹那间巧笑嫣然,眉目流转间,带着别样怨恨嘲讽的笑意,“是不是,莫夕颜?”
望着这两个人的面孔均是不相上下的惨白一片,宫碧君眼中微有些怨愤,亦带着一抹诡异,“听说,这一届的莲烙女,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宫中派了无数的人找寻,却多年未果。”
“是不是,莫夕颜莫圣女?”她一字一句说道,却每说一字,那浸淫在心中的绝望更是加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