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手掌,想要挡住头顶落下的刺目光芒。
却仍有零星半点逃过,让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嘶~~~~~~~~噗~”
气密门打开时极具特色的动静,无法忽视,总算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是眼皮也不动,只有缝隙间眼珠黑白的交替,视线扫向门口。
SKY挥了挥手,试图驱散在这间牢房中,并不存在的古怪气味。
可一望见岱玹颓废的样子,那杂乱的胡须,和长久未打理,黏作一团的,披肩的头发,仿佛真的嗅到了什么,狠狠地喷了两下鼻子。
这无言的抗议和鄙夷,并没有唤回岱玹的羞耻心。
之前的动作似乎仅仅是条件反射,如今他的眼睛又无神的摆回了最舒服的位置,死鱼一样继续盯着天花板。
更不必说SKY的小动作,在房间中造成了不轻的声响后,岱玹依旧装作没听见。
“或许他真没听见?”
SKY心里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不由得站在原地,再次打量起岱玹,这位“前辈”。
先一步进入了议庭,数次被委以重任,就连同样被称为“天才”的自己,也曾一度在他手下做事。
巧的是,两人连天赋都很相像,光影构造,还有那能精准操纵每个拟生兽的沟通。
在这次事故之前,SKY几乎以为,岱玹会永远遥遥领先,难以赶上。
现在,处境曾经相似,如今却又截然不同的“现任”天才和“前任”天才面对面,难免产生了异样的伤悲。
“不,这是个机会”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被你掩住光辉,我便是议庭唯一天才了”
这是比悲伤更值得关注,事实上,SKY已经不再冷着脸,还颇为高兴。
甚至想象到自己会立下比岱玹出色无数倍的成绩,当别人提起“那个谁”时,会第一个想到自己,而不是岱玹,就按耐不住咧起的嘴角。
念及此处,加上惺惺相惜之情,暗下决心,要好好帮助岱玹,至少不要落得太过悲惨的下场。
当然,也许只是为了避免其他人,在多年以后的讨论中,对这场“后辈胜过前辈”的经典事迹嚼舌根,亦可能仅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施舍,谁能说得清呢?
“她醒了”
平常的问候,照常遇到了短暂的尴尬,SKY也不在意,多次的询问后,已经把握到了方法。
不论是问需求,还是提问题,岱玹都永远一副充耳不闻的姿态,但只要和哈娜有关,就能得到回应。
果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岱玹的视线再次移到SKY身上,亦没有直接飘走。
“和你不一样,她不过灵魂疲劳而已,不像你,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可奇怪的是,你只是昏迷了不久,她却迟迟未恢复完全”
“为什么?”
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强硬一点,SKY将身体前倾,恰好能看见岱玹眼中骤明,又立刻暗淡下去的微光。
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在知晓了哈娜无恙的消息后,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SKY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他急切的追问,希望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你们为什么会在海底?”
“为什么海底会有柳树林?”
“明明是在海底,你们为什么被发现时,呈脱水状态?”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哪怕不记录下来,拿去当作晋升之本,也必是极为难得的经验。
对无信者来说,任何危险都代表着机遇。
但倘若他不说,也没办法,对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不愿意去回忆和说出,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虽然议庭不会因为一个未说出口的,“背叛”的猜测,去惩罚一位在任务中受伤的战士。恐怕也会被调任,不再被议庭重用。
想到今后两人重逢的可能性极小,为这些问题平添了没有答案的神秘,和求而不得的遗憾。
岱玹十分苦闷,不是他不愿意去说出,而是他没法说出。
所有的记忆就像被一把剪子,细细剪碎后,再随手捡起一把塞到自己的脑袋里。
不仅仅是凌乱,压根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杂质。
这几个月来,被困在这似牢房更甚疗养院的地方时,一直在试图理清情况,也全都失败了。
他也知道,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结果,就是要离开议庭。
然而在知道哈娜没有危险后,便不在意了。
万一又扯上什么事情,因此牵连到哈娜,这是前程所不能比的。
可听到了SKY一时焦急的问话中,本为了避免岱玹根据情况编造谎言,而被上司禁止泄露的内容后,岱玹发现,这和那些思绪残渣中存留的荒诞印象出奇的一致。
深海!柳树!脱水!
那被捆缚在柳树上,受尽折磨的滋味,骤然袭回了身上,同时出现的,还有手心中的一点湿润。
错觉?
惊诧的盯着手掌,似乎是想从那些杂乱的纹路上,回忆起自己曾经历的事情。
“钥匙”
“海神”
两个词从记忆碎片堆积的杂乱中,蹦了出来。
“有没有一根金色的柱子?”
“存不存在嗜血变异的沼泽?”
“那些饱受折磨的尸体呢?”
将破碎印象一点一点的报出,却一个接一个的被否认。
仿佛这些真的是因为灵魂受损,自己脑袋里胡乱生出的产物。
他又陷入了迷茫,“巧合?”
“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
不同于岱玹的惊疑不定,SKY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
岱玹口中的荒诞事物,反而让SKY坚信确实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情况,眼看岱玹又变回了那呆傻的模样,自然不依,“哈娜的婚礼已经近了!”
“如果你能立下大功,说不得能再挣一挣!”
这也本不该告诉岱玹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岱玹喜欢哈娜,在灵魂不稳定的情况下让他知道,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此刻SKY也顾不得许多,心中自我辩解道,“我是为了他好,让他重燃斗志,追求真爱”
消息一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他失败了,岱玹并没有激动,仍是坐着,一动不动。
唯有那双眼睛。
SKY还记得它们锋芒毕现的样子,犹如两柄剑刃“噌”地从细而狭的鞘拔出,刺向任何敢直视岱玹的人。
在这次事故后,一无所剩。SKY的泄密,更好似添了最后一捧土,彻底掩得干干净净。
空空的眼神, SKY都抵挡不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呼,哈……”
一股分辨不清是叹息,还是什么的东西,从岱玹的喉咙深处发出,裹挟着意味不明的空虚感,打破了沉寂。
这吓了SKY一跳,一手前挡,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自己说了太多,每一条都有着不小的压力,特别是岱玹处于灵魂受损的状态,它们可能导致他对自己冲动的克制失败。
一旦意志被冲动击垮,无法掌握光影,光影之力就会瞬间反噬,将无信者变成疯狂的构造体。
万幸,岱玹只是心死了般继续呆坐。
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后续,SKY便同样用一声叹息回应,打算就此结束这场谈话。
转身离开的他,并没有看见,仿若一点火光,在岱玹虚无一片的眼中迸出。
“我选择,成为守护者。”
背后传来的话语,被气密门开启的声音扰乱,让SKY没有第一时间听清。
或者说,他一听到那句话,就下意识认为是不可能的。
“什么?”
当他看见岱玹的姿态,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门外的壁灯光芒,将SKY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本该直到岱玹身上。
现在,岱玹像从前一般伫立着,头顶的光洗去了他身上的全部黑暗。
看不清他的脸,但面对那股吞吐着的久违的锋利气质,制止了SKY接下来更多的疑问。
不再多言,SKY郑重的向岱玹行了个礼。
没有人比议庭的战士更清楚,成为守护者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为议庭效命,代表着前途和无上荣耀,那么成为守护者,就是永无出头希望的象征。
早年,议庭为了保持对外界的监察,设立了守护者,向议庭汇报外界的变化情况,兼顾解决外界突发的光影相关事件。
大多由那些实力进步无望,有不愿离开议庭的学院生担任。多年以来,也不乏在任期中不断战斗获得提升,立下功劳,衣锦归来的例子。
即便是这样,自愿成为守护者也是少之又少,因为稍有潜力,在议庭获得的成长就比外界高出太多,何况客死异乡才是最常见的结局。
所以,为了保证有足够的人手,议庭会宽恕所有守护者过往的过错。
未有证据定罪前,就做出如此举动,对岱玹这样本就天才绝对的人来说,意味着放弃太多太多,甚至是一生荒废。
在SKY看来,这是莫大的勇气,是岱玹自证清白的举动。
这时刻,两人已经没有了直接的利益冲突,SKY不再保有敌视,仅剩因岱玹坚守忠诚而产生的敬意。
只有岱玹自己知道,不是自证。不论那些记忆是真是假,自己都要将它们带离议庭,离哈娜越远越好。
数十日后,岱玹坐在熟悉又陌生的载具仓中,目光却一直朝着一个方向,似乎候着某个不可能前来的人。
“守护者,代号,F91”
“目的地,海都,祝您一切顺利”
终于,随着一阵机械音的提示,载具舱门缓缓闭合。
在最后一丝缝隙合拢前,“别了”
没人听见,这次,大概真的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