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蕴在御花园的树影里站了很久,布喜在他旁边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远处的芍药花从里,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子正在剪花枝。她未施粉黛,脸色看起来有种大病初愈后的憔悴,但是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她把剪好的花枝放到素好提着的篮子里,笑颜如花。赵蕴想起十七岁在弘文书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忍不住想用手指描画出她的笑容,他伸出手,一旁树上的小雀被惊起飞走,那边的人向这望过来。
只一瞬间,女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她面无表情的将剪刀递给素好,素好也发现了皇帝,立刻低头行礼。女子却未管他,施施然转身就走。赵蕴只觉得心中血海翻腾,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发一言,转身回了福宁宫。
孟平沙一觉睡到了晚上,只觉得好久没睡这么痛快过。她躺在床上闭目想着这一天的事情。皇帝似乎在拿她气柳氏,但柳氏仿佛丝毫不在意。这和她想象中的柳氏不一样,她有些不明白。想到这里她再也呆不住,起床去找素好姑姑。
素好正在吩咐宫女备晚膳,看到孟平沙来似乎有些惊讶。孟平沙开门见山地问:“姑姑,我想见贵人。”
素好面露难色:“这……贵人没有说过要见你,不过我会去跟她讲。”她转身去了正殿。孟平沙在廊下站着等,她不知道柳氏肯不肯见她这个小小宫女,如果见了,她要怎么说才能取得柳氏的信任。结果就看到素好走出来向她招手,示意她进去。
孟平沙很惊讶,心里立刻开始盘算待会儿的说辞。她带着满腹心思进了正殿,素好退了出去。正殿里没有其他侍候的人,只有上首坐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孟平沙忍不住抬头,想看一眼这个被皇帝神神秘秘养在宫里的女人的真容,却愣了一下,因为柳氏正在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有很多说不出的情绪。孟平沙立刻低下头。
这就是哥哥的心上人。哥哥擅画人物,西昌王府的书房里有他作的各种小像,面貌虽各不相同,但自从他见过柳氏之后,那些仕女图的风神却无一不同,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进宫前她趁着奶娘家都已睡下,在黑漆漆的夜里模仿那些站立、坐卧和走路的姿态,从皇帝和皇后第一次见她的反应里,她觉得她是成功的。可现在见到柳氏本人,她又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的柳氏和画像里相比似乎失去了些什么。
“你家里父母可还安好?”柳氏开口。她的声音并不软糯,反而有种冷静铮然之感。
“禀贵人,我父亲早年去世,家中只有母亲,托贵人福,母亲现今身体康健。”孟平沙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镇定。
柳氏“哦”了一声不再问什么。殿里一片沉默。这时,外面想起了布喜的声音:“陛下驾到。”赵蕴掀开门帘进来,见只有柳氏和一个低头跪在地上的宫女,正不知何事,突然发现地上的宫女是昨天那个,心里突然如同裂缝中瞥见一丝阳光。柳氏仍坐在榻上,并不起身见礼,赵蕴也不以为意,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环住她问:“明儿是在生气吗?”
柳氏转头看她,竟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并无一分柔情暖意:“陛下,我是在问眼前这女子,是否和我一样无家可归,是这梁宫的孤魂野鬼?”
赵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环着她的手却紧了紧:“明儿,你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我是你的夫君,这里就是你的家。”
柳氏拨开他的手,淡淡道:“我早就没有家了。或许曾经有夫君和安稳的生活,但是现在不过是困在这宫里的一只雀儿而已。我只求陛下不要再招惹我,放我出宫。”
赵蕴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心里燃烧。她口里的夫君显然不是他,但是那又怎么样?现在的她只属于他!赵蕴只能更紧地抱住她:“我会给你名分,给你想要的一切。”
孟平沙依然跪在原地,只觉得后背发寒。她没想到这对男女就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说这些话。她想到这些话传到慈元殿,那个高高在上的郭皇后会做什么反应。也许她自己到时候什么也不用做,借刀杀人就行。
赵蕴朝外挥挥手,布喜会意,上前把孟平沙带走了。等到殿门关上,赵蕴一把抱起柳氏往内室走去。柳氏没有反抗,任他把自己扔到床上。太嫦殿的夜静得吓人,月亮的光投在纱帐上勾画出摇曳的图画,像被搅动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