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云隐,雨势渐大。
明空一直站立雨中,身上已是有些发寒,更想着此次怕是会染上风寒,在马车上躺个两三日。
索性她还年轻,不算什么大事。且有林先生在,有福伯在,有随行军医在,当是无碍。
内忧既无,且看外患。
千川郡兵被他们一战打掉上千骑兵,纵不是断其手脚,亦是伤筋动骨,短时间内当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更何况他们只是墙头草,没有那般孤注一掷的必要。
所以……安心生病吧。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不不不,我不过是眼前正事要紧,无暇他顾罢了。那些遮蔽处,还是留给珍贵的火把吧。
明空回过神来,继续旁观下方士卒时不时地招降劫后余生的敌军。有那凶恶不依的,顿时就是一众人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叫那人连后悔之心都生不出便立时化作数截了。
明空微微摇头,她自是知道这些士卒如此奋勇作态是为了什么,虚荣心作祟罢了。但……
难道真会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这样的场景么?就算有,也不是她。她虽然可以适应这种场景,但却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自是远远谈不上喜爱的。
当然,为将者自是需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她倒是没有半分表示。就算没有敌军前来时,有些士卒看向她的眼神已是有些不敬,她也只是淡然观之,并不发作。
看就看吧,我又不是什么闺中小姐,还会担心所谓的清白受损不成。我为妃时,已不知遭到了多少人的巫魇诅咒,若是人心邪念有用,我又岂能活到今日。
而且这反倒算是保我平安,要是我这边有异常,他们自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咦,异常怎么说来就来,明空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物。
他们为何没有反应?这是谁的手!?
纤纤素手,玉指青葱,这是我的手!?
“不……”情急之下,明空面色大变,骇然出声。
但不过一瞬之间,她自己的手忽如电转,直击胸前,便再也发不出一言。同时她自己右手屈指一弹,不知何物被她击向暗处,她匆忙一瞥中,只觉似一只小虫子。
我被点穴了!但是不要紧,方才那一声已经被他们听到了,他们肯定可以发现异常的!
“不求拜将觅封侯,男儿无志似腐肉。”
这是,这是!
“耿于安乐应知羞,但求百战死荒丘!”
这是我的声音!
“明空”诵完此诗,转身便走。
但她本尊心里却是惊骇万分,该死,该死!这是我的身体!为何不听我自己指挥!世上岂有此等诡异之事!
停下!快停下啊!
尔等看不出我行走姿势僵硬吗!?快来阻止啊!
奇迹终未发生。
只因在下方士卒视角中,明空显然是生气了。
“我说,是你目光太猥琐了吧,本来都好好的,你一看人就走了。”
“去你的,大哥不说二哥,你还不是一样。”
“呸,什么一样,我可是单纯的尊敬,明大人可是我等的救命恩人。”
“嘿,你还知道啊,你……”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尔等如此不敬,明大人生气也是应该的。不过明大人方才这样拐着弯地训斥我们,我们再不争气点儿可就说不过去了。”
“对了,头儿,刚才明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唉,叫你多读书你不听。就是……”
……
明空侧后方十步左右的黑暗中,魏休十指伸出,以劲气为线,正在笨拙地操控一个提线木偶。
而此木偶自然就是明空!
魏休心道怪哉,怎么前世看着挺简单,实际上手却那么麻烦。
算了,此法用处不大,不再折腾了。就算日后兴起,也不能再在她身上试验,待会儿还要先好好道个歉。
……
明空步伐僵硬,一步步地迈入黑暗中,心也是一步步地堕入了黑暗。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她自是不信的。
但,此等手段,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又与鬼魅何异。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我这一生,终究是逃不了任人摆布,终究是个笑话啊!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不!不能哭!我明空死前岂能做如此小女子作态!
难道要我以色侍人,卑微乞饶吗!?
绝不!
我本可忍受黑暗,只因我未见光明;但我既已见光明,便绝不愿再回到黑暗!
她艰难抬起双手,拭去眼角清泪。死便死吧,只是不能遂心中志向了。
咦,我能动了。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停住脚步,且已行动无碍,张嘴能言。
她本应立时张口疾呼,但她毕竟是个智者,终是没有开口。
我既未死,那人必有所图,眼前局势当好好算计!谁,到底是谁,快点儿出来吧!
未让她多等,前方黑暗处,两个身影突兀浮现。
少年?傀儡还是正主?他们又是如何出现的?
明空面上已经大体恢复了平静,但少年的第一句话终是让她微微乱了方寸。
“明女士,非常抱歉以此法将你请过来。我乃林建业之子林安邦,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
关于是否坦诚身份这个问题,魏休是仔细考虑了一下的。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他的身份必然关系到明空的应答,他怀着一颗赤诚之心而来,不希望和她打机锋罢了。
明空表现并未让他失望,只是微一愣神后便道:“女士?”
魏休微笑,这人是在整理思绪么,不坦诚啊。不过倒也是情理之中,我若是她,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虽然这鬼话就是实话。
“女而有士行者,谓之女士。我观明女士所言所行,如此称呼再合适不过。”
明空又是微怔,所言所行?这人到底隐藏了多久,他又知道些什么!
对于魏休自承的身份,她自然是不信的。因为……
“明女士是在想我为何不与父亲相见么?嗯,怎么说呢。这算是一种少年人的独特情绪吧,想独立,不想见父母这样子。很多人都有的,好像被统称为叛逆期。当然了,信与不信,自是由明女士自己决定。”
明空目光凛然,所知情报太少,这人又有备而来,她看不透啊!
那么不管他所言,仅从行动分析?也是不行,他手段虽骇人,但却未对我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当只是威慑于我,让我不要做出什么糊涂事而已,目的仍是丝毫不明。
那么,再换一个角度……
“明女士若是不愿意说,那么就让我来猜一猜。”
这人到底是何用意,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诈我?
“明女士出身贫寒,上不起私塾,但却偶遇异人,得授兵法。”
咚咚!咚咚!咚咚!
明空面上未变,内心却是极不平静。这些事情,我从未给任何人提及过,他为何会知道!?
她越是想冷静,心脏却是跳的越快。
而这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却是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旁人分明毫无知觉,但在魏休耳中,清晰可闻!
果然是沧海遗珠,天降奇遇。我原本只是想诈一下,还有诸多选项未说呢,结果一次便成了。
那么接下来……,林建业不是轻浮之人,这人能与他相交甚深,虽有容貌的加成,但大概率不是中途加入。
“明女士学了兵法后,家生变故,辗转来到玉京。”
依魏休想来,这人当是初到玉京不久,至少他走之前应当是没有在玉京城中的。否则就算不看才学,单凭她容貌也不该在玉京城中籍籍无名。
而万能的“变故”、“后来”四字,自是魏休不敢肯定,故意模棱两可,巴纳姆效应罢了。
魏休猜测完全错误!但是话却是说对了!
本来如此粗陋之语明空只一细思便可看出其中端倪,但有魏休方才之话在前,她哪里会想到面前这谦谦公子竟然从一开始便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耳侧微动,魏休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猜测了。不过言多必失,现在可不是自露马脚之时。
“所以,明女士,我猜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