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现林家呀,我知道,他们家在大马路边上,我们出去都要往他们家门口过。”
“那正好,你每天可以送我回家?”
“啊?!”
“哦,我是说,我们每天可以同路,有个伴。”
陈诗昊看着白梅傻瞪着的大眼,低着头半掩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女孩儿,跟那天在镇上看见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简单,质朴,阳光而水灵,那张脸......以后好好收拾一下,应该会是一张动人的面庞......
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忙“咳咳”着甩着手往前猛走了几步。
陈诗昊心里的小乐曲,白梅当然不知道,她还以为陈诗昊肯定忘了自己这个脏兮兮土唧唧的干瘪小瘦猴了。
白梅望着陈诗昊的背影,不禁怔住了。
男人捂嘴简直就是怪物,可陈诗昊这低头抹嘴甩手大步阔走的样子,简直就像电视剧里风度翩翩的男主角,而她,仿佛就要变成女主角。
白梅的脸又不自觉地开始升温了。
心里瞬间蹦出七八十来头小鹿“砰砰砰砰”乱撞。
想什么呢?人家城里人,还是大学生,家世好长得好,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黄毛野丫头?况且,人家还是老师,你一个穷学生,瞎做什么美梦?
白梅想着想着,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响亮的一巴掌拍下去,总算是把心里横冲直撞的小鹿赶走了,脸也渐渐恢复的正常。
“你怎么了?”
陈诗昊停下脚步。
“哦,没什么,刚刚有个大蚊子,钉在我脸上咬我吃我的血,我把它打死了。”
白梅拍了拍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陈诗昊看了看她的脸,摇着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了。
白梅讪讪地跟在陈诗昊后面,一路无话。
虽然嘴闭得紧紧的,但白梅心里面可是热闹得很。
陈现林什么时候有了弟兄了?
她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吗?
难道,这个陈诗昊是远方亲戚?
“那个,陈老师,陈医生,他是你亲大伯?”
白梅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面很难藏住事,况且,她觉得问他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嗯,当然是了,不是亲的,难道是假的?”
陈诗昊笑着拍了拍白梅的书包。
哎呀,妈呀,他拍我书包了!
白梅心里的小鹿又要开始乱撞了。
“哦!”
白梅赶紧低下眼,她怕他看出什么。
“诺,那就是陈医生家,我先回去了。”
站在小路与大马路的接口处,白梅冲陈现林家指了指,就反手托着书包,飞快地跑开了。
再不跑,她心里面的小鹿就要撞出来了。
“白梅,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一进门,秦玉兰的声音就从灶房里传出来了。
“我今天值日,妈,我放下书包,马上就过来。”
白梅进屋放下书包后就赶紧挽起袖子到厨房打下手帮忙。
“姐,我今天在操场上看见白圆了,她妈给她交学费了?”
白梅一进厨房,白风马上就将手里的火钳塞到白梅手里,嘿嘿笑着往灶房门口跑去。
“你回来,就知道偷懒取巧。”
白梅揪住白风的耳朵,把他痛得“嗷嗷”直叫。
“姐,你轻点,我已经烧了好一阵火了,你回来了,当然该你来咯。”
白风侧着身子,使劲往外拱,奈何白梅力气大,他始终是在原地打转。
“你脸上的疤好了就忘了疼了?又跑去找白元?你信不信,我用火钳再在你脸上烙一道疤?”
白梅一手揪着白风的耳朵,一手举着火钳在白风面前晃悠。
“好了好了,别疯了,白风,快,去猪圈屋抱两捆柴禾过来。”
秦玉兰笑着掰开了白梅的手。
“妈,你看看他,老是去找那个白癞子,总有一天,还要吃亏。”
白梅望着白风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
“哎,对了,白月呢?”
白梅环顾了一下灶房,没看见白月。
“她跟着白中去小河沟捉螃蟹去了。”
秦玉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还没回来,天都快黑了。”
白梅望了望天空中慢慢洒下来的黑幕,有些担心。
“你还知道天都快黑了,这时候才回来。”
秦玉兰一边淘米,一边白了白白梅。
“我不是值日嘛,而且,我们新来了个数学代课老师,妈,你猜,他是谁?”
白梅满脸期待地望着秦玉兰,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你这丫头,你的老师,我怎么能猜得到。”
秦玉兰将米下到锅里,头也没抬地笑了笑。
“哎呀,妈,你就猜一下嘛。”
白梅放下火钳,拉住秦玉兰衣角,不依不饶。
“哎呀,你这死闺女,净说这些没用的,好好看着灶里的火。”
秦玉兰用沾着水的手指轻轻扣了扣白梅的脑门。
“妈,我跟你说,我们新来的数学代课老师是陈诗昊。”
白梅见秦玉兰不配合,就自己说开了,说完就又期待地看着秦玉兰。
“嗯?陈诗昊?嗯,这名字起的好,挺好听的。”
秦玉兰想了想,点了点头,就又忙开了。
“哎呀,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陈诗昊姓陈,陈现林姓陈,你就没觉得他们可能是亲戚?”
白梅一直都知道秦玉兰和陈现林的事,当然,仅限于白武死后陈现林请人说媒之后的事。
她当时其实还是挺希望秦玉兰和陈现林在一起的。
“白梅,我今天才发现,你读书都读到牛pi眼里去了,难道,两个人一样的姓就一定是亲戚?”
秦玉兰伸手在白梅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以示惩罚。
“妈,你怎么这么看我,你就对你女儿这么不自信?我刚刚说那些是故意逗你的呢,人家陈诗昊亲口说了,陈现林是他亲大伯。”
白梅嘟了嘟嘴,重新回到了灶膛钱的小板凳上。
“是他亲大伯怎样?不是他亲大伯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烧你的火,读你的书,什么时候也学着别人嚼起舌头来了?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秦玉兰黑下脸来,事情都过去了,她不愿再跟陈现林有什么瓜葛。
在这白家沟,米粒大点事,也能让人嘈得荤七素八。
“那个烂婆娘,我们家白贵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供他们几个,她倒好,白贵回来,连一盆热的洗脸水都没有,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呀......”
柳世碧的尖利的哭嚎声为即将降临的夜幕平添了一抹恐怖。
“白梅,你看着锅里,我给白贵端洗脸水过去。”
秦玉兰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火,火急火燎地端了盆热水就朝堂屋走去。
“哼,白贵,我看,叫白鬼还差不多。”
白梅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口水还没落地,就听见堂屋传来“哐当”一声,接着就是白贵的呵斥声和柳世碧的咒骂声。
白梅一听,二话不说,提着烧红的火钳就往堂屋跑去。
来到堂屋一看,秦玉兰端过去的脸盆被摔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秦玉兰捂着肚子,弯腰蹲在地上。
“妈——”
白梅提着火钳朝白贵冲了过去。
“白梅,你过来干什么,快去灶房看着火。”
秦玉兰赶紧站起来,一手揉着肚子,一手紧紧拉着白梅。
“妈,他们都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还忍?忍忍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他把你打死吗?”
白梅哭着挣脱秦玉兰得手,非要去跟白贵拼个你死我活。
“白梅!”
秦玉兰尖叫着扑上来抱住她,泪如雨下。
“听妈的话,妈不要紧,不关你白贵叔的事。”
秦玉兰连拉带拽的把白梅拉回了灶房。
“白梅,你白贵叔有病,下次,你再也不要这样了,小心他犯起病来谁都不认,你打不过他的,一定要听话,要好好读书,知道了吗?等你考上大学了,妈也就熬出头了。”
秦玉兰坐在小板凳上揉了好一会肚子才慢慢站起来。
正当母女俩正说着话的时候,白月大声嚎哭着回来了,手指头上还吊着一只螃蟹。
“白月,怎么了?怎么被螃蟹夹住了?”
白梅把白月手指上的螃蟹弄掉,恶狠狠地瞪了瞪一脸坏笑地跟在白月身后的白中。
“是不是你把螃蟹放在白月手上的?”
白梅提着火钳,逼近白中。
“谁说是我弄到她手上的?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老子警告你,不要张着嘴乱咬人!老子白中不怕你!”
白中吸了吸气,梗着脖子,昂着头,微微后退了两步。
自从前两次被白梅收拾过后,白中对白梅有了一些畏惧。
“呜呜呜,妈,姐,就是白中,就是他把螃蟹放我手指上的,他说这样弄的螃蟹好吃,他还说,我要是这样弄了,他就让他爸以后少发脾气,少打人.......呜呜呜......”
“还说不是你,你这个烂心子的臭虫,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本来就一肚子气得白梅总算找到了个出气筒,“呼”地一下就把火钳向白中扔了过去,白中这次反应灵敏,赶紧向旁边跑,不过还是慢了一步,脚跟被火钳把子砸中了。
“哎哟,哎哟,你个狗ri的,敢打老子。”
白中说着,在坝子边上捡了块破砖头,举着就要向白梅砸过来。
“哎哟,我的白中啊,又被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整了,老天爷呀,开开眼,收了这群饿狼吧......”
柳世碧抱住白中就是一阵哀嚎。
“你们在干什么?过来!”
白贵挽着裤脚,穿着草鞋,正在洗脸,听见这边的动静,扔下洗脸帕就面色阴沉地过来了。
白中看见白贵过来了,躲在柳世碧怀里簌簌发抖。
“愣着干什么,过来!还要我说第二遍?”
白贵的声音又冷又悍。
白中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还有你!”
白贵望了望白梅,眼神里透露出老虎一样凶狠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白梅浑身起了好几层冷汗。
不管你是老虎还是狼,老子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命令我,老子就是不过去。
白梅强忍住内心的颤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当白梅正在思忖之际,一个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了她头上,落在了地上。
白梅捂着头低下头一看,是白贵左脚上的草鞋。
他妈的,竟敢管教起我来了,又打我!
白梅怒睁着红红的眼睛,憋着泪,使劲瞪着白贵,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白梅希望她瞪像白贵的目光能将他碎shi万段。
白贵也咬着牙,握着拳头,狠狠地盯着她。
双方之间的气氛十分紧张,紧张得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柳世碧早就停止了嚎叫,提着心,注视着。
“鞋,捡过来!”
白贵发话。
白梅不理他,仍旧一动不动。
“白月,快,给你白贵叔把鞋捡过去。”
秦玉兰赶紧支使白月将地上的草鞋捡起来送到白贵那去。
“不,我害怕。”
白月早就被吓得躲到了秦玉兰身后,哪还敢上前去。
秦玉兰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捡了鞋子送过去。
白贵也没说什么,接过鞋后,不由分说就举着鞋往秦玉兰身上招呼。
“妈——”
白梅再也忍不住了,顺手抄起边上的板凳,跑上前,“啪”地一声就往白贵背上砸去,由于白贵闪躲了一下,砸到了他的脑袋,顿时,两股细小的血丝丝就从白贵额头上流了下来,白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白梅,你这是干什么呀?白贵,白贵,你没事吧?”
秦玉兰哭着将白梅揽到身后,赶紧搂过白贵的脑袋查看伤口。
“妈呀,杀人了呀!”
柳世碧被白梅的举动吓傻了,刚一回过神来就尖叫开了。
白梅扔下板凳就朝小路上跑开了。
夜风凉凉的,将恍恍惚惚的白梅吹得打了个激灵。
“白贵怎么样了?我真的sha了他吗?我是不是要坐lao了?我要是坐了lao,我妈和我弟弟妹妹该怎么办呢?......”
白梅六神无主,一团乱麻。
她跌跌撞撞地在坡上走来走去。
“白梅。”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啊——”
白梅吓得大叫了一声。
“是我,陈诗昊。”
那个人影发出了似乎比较熟悉的声音。
“陈,陈老师,你,你怎么在这?”
白梅心里叫苦喋喋,怎么偏在这个时候碰见他,虽说平时她也没有什么光鲜的时候,但是,像今天这样狼狈的样子,是从未有的,被他看见,真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呀,我看月亮呀。”
陈诗昊笑了笑,仿佛并没有注意到白梅的异常。
“噗嗤,陈老师,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白梅被陈诗昊独特的爱好逗笑了,这大城市里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大晚上的,到坡上看什么月亮。
“当然好看了,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不一样的。”
“是吗?可是,老师说,地球上,不管在哪里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呀。”
白梅不懂地抠了抠脑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在城市的月亮,是车水马龙,喧嚣热闹,在乡村的月亮,则是温婉娴静,灵动如水。”
陈诗昊抬头看了看圆圆的月亮,又看了看头发凌乱地飘浮在脸上的白梅,笑了笑。
“是吗?我就觉得有月亮的时候很亮堂,晚上睡觉不用害怕。”
白梅托着下巴想了想,始终也想不明白陈诗昊所说的车水马龙,喧嚣热闹,温婉娴静和灵动如水是个什么样子。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等你长大,考上城里的大学,就懂了。”
陈诗昊忍不住刮了刮白梅的鼻子。
“嗯,我一定考上大学,也好去看看城里的月亮。哎,陈老师,你上的哪个大学?”
白梅好奇地望向陈诗昊。
“我呀,我上的A城大学中文系。”
“我还以为你学的是数学呢?”
“为什么?”
“你学中文的,干嘛来代数学课?”
“哈哈哈,你们小学的数学课,我就用高中的数学水平就可以了,哈哈哈。”
陈诗昊被眼前这个小女孩逗笑了。
“那好,我以后也考A城大学。”
“好,加油!”
“不过,哎......”
白梅忽然想起来刚刚她砸破了白贵的头,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呢,要是si了,她岂不是要坐lao?还有屁的机会考大学呀。
“叹什么气呢?哈哈哈,你是在想白贵的事吧?我跟你说吧,他没事,我大伯给他看了,没伤到骨头,就是被刮破了皮,止了血就好了。”
陈诗昊淡淡地说着,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白梅呀,以后,别这么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陈诗昊又刮了刮这个小姑娘的鼻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帮帮她,可能是因为她那种夹缝中求生存的倔强很像她吧。
“嗯。”
白梅用心地点了点头,可能是这次确实被吓坏了,也可能是陈诗昊的话太有穿透力了。
“那,赶紧回去吧,免得你妈担心。”
白梅摇了摇头。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愿回去。
泥土的味道夹杂着月光,悠悠地飘进毛孔里,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顺势就躺在了地上。
月亮就挂在头顶上,真圆呐。
“陈老师,这月亮,真是好看,她在看着我发光呢,是在为我加油吗?”
“我想,是吧,老天是从不会辜负善良努力的人的,对了,你,要不,跟我去我大伯家?”
陈诗昊看着躺在地上盯着月亮发呆的白梅,仿佛看穿她心思般,提议道。
白梅想了想,她既不想现在给白贵他们服软,又不想在坡上睡一晚,也只有去陈现林家躲一躲了。
两个身影,在月光下,慢慢地朝白家沟口的那条大马路走去。
这一走,就是一辈子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