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召开开学工作会议了。所有教师好不容易脱离了政治学习的单调、枯燥,但又马上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开学分配的迷茫中。
会议上,济校长首先讲话。
“各位老师,亲爱的同仁们,我常以为呀:欲佳工作之,必预其人事。学校暑假中已退休几位,都是在村小一线工作的老教师,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他们是我们桃溪最令人尊敬的人,成了我们的老前辈、好榜样!学校也将在重阳节把所有退休的都请回家来,他们有的离开我们学校太久了,不熟悉、不了解学校的新发展、新成绩,对于我们这些共同的大成就,必须让他们知晓,必须通过他们宣传辐射呀,所以要请他们回来看看,要请他们回来听听,这是令人振奋的一份工作呀!不过,我们不能沾沾自喜,不能故步自封,老师们,我们要发展中心校,更要推动各村小学校的发展,这是区教办的会议精神,这也是我们班子成员的统一意见。”济校长顿了顿,看向两边的学校行政领导,已确认这就是大家共同决定的重大方案。
领导们也都一动不动,稳住场子。济校长接着说道:“俗话说:水活则清、动则成源。所以,结合上级精神和我们学校实际,我们这学期必须大动,指的是老师们的工作必须大动,所有教师的工作地点都重新选择,重新分配!”
“喔——”大家一阵躁动。
“大家静一静!”济校长说话提高了分贝,继续说道,“老师们,这是大势所趋,这是形势使然哪!作为老师的我们,认识上是必须要有高度,行为上要有风度才行的。对于这个方案,经过反复推敲,征求多方意见,才最终确定,不容易啊!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学校发展,就是为了我们桃溪父老乡亲!我想我们桃溪的老师都是最纯洁的老师,都是最有理想的老师,都是最顾全大局的老师,大家绝对最为理解、最为支持!如果有意见或好的建议,请开会后下来单独找我们一班人说,我是相信事情总会解决好的。当然,我想,大家都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切为了学校发展,一切为了桃溪的莘莘学子’!有了这个共识,有了这个崇高理想,这就足够解决任何事了。老师们,由于时间有限,我就先不赘述,下面就请分管人事的陶校长宣布我校方案。”
陶校长是土生土长的桃溪人,大家印象中,人正派,工作年限又长,在学校很有威望,他发言大家都很安静。
“老师们,我在公布方案之前先说说题外话,表达表达我的心情。现在又到了一年一度开学时间,这个假期虽然退了一批老教师,但大家都已经知道,又补充好几位新教师。对于这些新教师,欢迎来到我们桃溪,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大家鼓掌!”
大家在陶校长的带动下掌声一片,几个新老师很是惊讶,也很受感动。陶校长接着说道:“对于新来的或来不久的老师来说,大家不太了解桃溪。桃溪呀,这儿的人是很重视教育的,是最期盼教育的,对老师的感情也是最淳朴的。你看我老家哈,一到杀猪的季节,一到栽秧的季节,学校老师那是开不起火的,家门家户都排队请老师吃杀猪饭、吃栽秧饭。在哪里工作的都熟知:平时老师的菜都不用自己带、不用自己买的,学生一个一个的就都给你送来了。所以不管是在中心校工作,还是下了村去,大家送下去的是一份真心,会收获的是片片真情,大家在哪儿都一样的会舒舒服服地工作的。再说,村小工作单纯啊,不像中心校杂七杂八的事情天天弄得人焦头烂额,说实话,我就想下去。我待的地方多,我是最清楚的。所以大家应该没有任何不理解、不支持的吧!下面我就说说我们学校本学期的方案……”
老师们便认清听起来,方案中规定:老师们首先各自拟出自己任教地点(中心校、某村小)的先后意愿,其中意愿为中心校的就写好自己愿意教学年段的意愿(初中还是小学),以及自己擅长科目的优先顺序。学校再任命初中、小学两名教研组长,各村小分别任命一名村小校长,由这些“头儿”来与老师们进行双向选择,中心校又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当然,方案同时规定学校领导是在选择之外的,各部门的负责人员、中心校特殊班级特殊科目的老师也要留在原处,拢共有一长串的名单——这是特殊,这是工作需要,是要留下的。
这样,那些需要双向选择的老师,就只能按照步骤填起来。其实,绝大多数填的第一志愿——中心校。当然,也有在村小工作得好好的,那是边填边表态绝对不会来中心校的。
差不多都填好了,随后,由教研组长收集拢大家的意愿书,出了办公室,去到了僻静的校长办公室,过去单独整理去了。这好像收集走的是老师们的灵魂,只留下了一个个躯壳,有新来的、有执教多年的、有即将退休的……他们不得已又一次把命运交给了别人,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但,也无能为力,剩下给他们的只有猜忌和等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些人或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或有题无题的找些并不可笑的话题,填塞着空虚的情绪。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出了会议室,老师们这时就像学生下课一样,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厕所了。一路上,听到有板有眼的老教师说,愿跟年轻村小校长去打伴儿;有年轻教师也愿意跟随老校长左右,听凭调遣;有年纪相仿的谈起了老交情,希望把他选到那个村小;也有人只字不提,看起来蛮有把握的样子或表现出一切都无所谓的大度之心。
中心校选聘工作很快结束,继续开会,教研组长把名单交给陶校长代为宣布。一些人心想: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组长聘的还是学校定的呢?
听的人沉默不语,大都把开头动作尽量保持到结束,当念到他、她的名字时,当事人心情神态都不会太显山露水,这样看上去,所有的人都极有城府或有着高深的修养。不觉很让人感叹:真不愧是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老师具有太阳底下最光辉的心灵。这话在这会儿绝对是实事求是的描述。
方玢杰艾蝈安同坐一处,两人双手撑在桌上都默不出声。当陶校长念道:“方玢杰,中心校,初中。”方玢杰腕部条件反射似的有了力量,弹了起来,突然觉得这不好,于是又轻轻地耷拉下了手,放在腿上已示协调。过了好一会儿,方玢杰才想到旁边的艾蝈安,他可还在等呢,自己真应帮他一把。可这不是自己在念,想发音哽在喉,只好沉下心来听,心底默默地念着“艾蝈安、艾蝈安……”但这三个字直到陶校长说“念完了,完了,中心校双向选择结束,下面由各村小校长面对面选择”时,也没有“艾蝈安”三个字的音儿,天哪,真彻底的完了!
艾蝈安知道第一意愿被扼杀了,自己是无法如愿了。抬起头来,眼睛有点儿湿润了,朝方玢杰一咧嘴,这算是包含祝贺人家,又夹杂着自己内心无限失落的酸楚了吧,只有落差在自己身上猛的到来时,才最是刻骨铭心。
方玢杰迎合着牵动一下脸上的肌肉,不知道这时该干些什么,该说些什么。看旁边的人有在找村小校长联系,行使自己的第二志愿,方玢杰便对自己的老同学说道:“哎呀,你小子运气好。都说村上比中心校工作轻松得多了,算你福气好,我只想陪你去,要不你我两个调了,我就想下去!”
“那说好哈,调,绝不反悔!”艾蝈安说道。两人都笑起来,艾蝈安捶了捶方玢杰,继续说道:“算了哦,我还是先去联系,以后我回中心校就住你那儿哈,要包我吃住。”
方玢杰忙应道:“当然,那是当然,你我两兄弟谁是谁呀?还用得着多说吗?走,我陪你。”
先联系吧,两人环视四周,一个个都不熟悉。一时脑中浮现起书上写的、电视电影里看的那些毕业竞聘,满脑子都是在被问性格咋样,有什么特长,对什么什么有什么看法,你展示展示……当然,好的就是这儿是不会有那样竞聘的情况的。
方玢杰陪艾蝈安一起找了几个村小校长了解:地方远不远啊?有多少年级啊?每班有多少学生啊?学校有伙食吗?等等,也算了解收获了不少。
趁艾蝈安整理思绪的当口,方玢杰来到走廊上,正好碰见冯峰逸。自己刚才都没注意到这小子的名字的声音,但这时又觉不好询问,只道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语,打个招呼。
冯峰逸说话时,脚打着节拍,额上头发颤动不已,好像舌头又在唱歌模样,说完话也径自抬着脚走了。看得出来,这小子这次肯定是校场得意了。
经过半天的双向选择,每个都有着自己的归宿,一切都尘埃落定。
留在中心校的教师也是太少,工作任务一学期比一学期繁杂,除了教学外,上面安排的任务每天都滚滚而来。安排课程时,学校领导好不犹豫带头上起了主科,但这样的情况仅仅在两三周后就发生了改变。上级会议多、上交报表多、学校事务多……该上课时领导却总是分不开身,领导抱怨、班主任抱怨、学生迷茫,基本都让其他科的老师在代课。但代课的都是上自己的科目,可没哪个好心真去上他们的科目。见此情况,领导们领着教务处的人找这个谈找那个说,有待遇无待遇地软磨硬泡,基本把主科又一一甩了出来,让好些老师郁闷不已,但也没办法,直感无语之极,哎……
但领导们在大会小会上,一再表示自己也是多么无奈、多么委屈,有人反复说道:“没办法呀,说句心里话,我可宁愿多上课,宁愿教主科,这些杂科学生没一点儿兴趣的,尽枉费力。”
“我的学生都说‘济校长的课最我们最喜欢听,就是耽搁大’,没办法呀。”
“说的以后教办都要撤,下县城上局里去开会,可就更背油啰。”
……
这些说法重复着,显得谁都无奈。方玢杰一数,自己这不都25节课了吗?还有早晚自习7节,我的天,可与艾蝈安在村小包班的课差不多了!
说起艾蝈安,也是运气不好,他们村小学校还差一个老师。村小校长先是对艾蝈安说他人年轻,精力好,是不是多承担点儿,艾蝈安自是用一些理由想推脱。村小校长便说他们村小历来也就有这样个规矩:新来的、年轻的都是挑重担,艾蝈安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教了一个二、四年级的复式班,共55个学生,在学校的礼堂上课,特别是开始上课的前几周,那着实累得够呛!
想到艾蝈安这样的情况,方玢杰于是又自我安慰起来:“领导忙、同事累,我年轻呢……”又时不时地自我鼓劲:“干吧,干吧,多做事情,正好打发无聊,总会出头的。”他还不能落下中心校的这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这也好,年轻人有的是钻劲儿,有的是精力,也有的是能力,为了立起自己的牌坊,创个好名头,压力就是动力,干,老黄牛的精神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