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当乡镇还未燃起如今的夜景,当人们仍闭塞于井天方寸,在租房被围困的尺院中,我伴着母亲烧柴炉的皱眉,父亲浸灰泥的脏话,数着蚂蚁与野草般的童年。
未记事时,我曾与母亲一同住在偏远的乡村。搬入镇里的前日,我从老屋的土梯上翻滚而下,在额头留下了相伴多年的记忆。
而离了乡下的外婆家,父母与我在镇中一处旧宅的底屋安顿下来。租房在里巷的深处,阳光常年难至,屋内总是堆积着一片灰蒙,四壁早已斑驳,推拉后院的铁门,满手的锈腥。
按母亲的话,父亲终日在外鬼混,而作为土地女儿的母亲,亦木讷、不善言谈,与新邻里之间的关系中,外来的我们成了他们口中穷土的对象,母亲的眸里,总难免暗含自卑与无奈。
街坊间的孩童不知有意与否,总与我保持着难以交谈的距离,而我也不敢上前去触破这可悲的厚墙。如此至小学一年级,当相邻姑外婆的孙儿到了能与人嬉戏玩闹的年龄,我在这镇里,才算有了第一个能相交的同侪。
姑外婆私营一家水泥厂,屋中多只剩叔嫂与我弟。叔嫂不常下楼,对我弟的管教仅限于晚饭时将自己碗中的香肠夹给我弟时的“多吃饭,少说话”。幼年的时光却总仿佛天长地久,未有拘束,天性活泼的我弟很快便跃出了我家井院的方寸,与街坊之间的孩童浑为一片。日长之后,本不受青眼的我也因“罗云飞哥哥”的身份而得以进入他们的玩闹之中。
一来二去,逐渐熟稔之后,某日,对门的丫头邀我弟与我去她家三楼游戏。随她穿过幽暗如夜的楼梯,在一片陈腐的气味之中,我们到了她口中的三楼。说是三楼,其实不过是顶层和一间窄房罢了。而在余下的空地中,如往常一般,我们进行着靠想象力铺展的过家家。
期间,一阵若嘶哑的嘈杂从楼下传来,看向丫头,她只说不用在意。而随后,三楼的铁门被一赤黑的汉子推开,他颇惊奇地看着我们的存在——一种暗淡却又有些许猥琐的目光。尘土的味道从他微驼的背影发散而出,泥迹斑斑的背心与工裤皱刻在他枯瘦的身上,而这无不说明他所经历的艰辛。或许也正因此,他并未在惊奇的一眼后来询问我们,径自打开窄屋的房门之后,他孤魂般的身影便转瞬融入一片陈暗之中。
而我们的游戏则伴着日昏结束,随丫头出她家门前,我们撞见了正招呼民工吃饭的她爸。他肥肿的脸在瞟见我们的一瞬阴沉下来,不知说给谁听地冲丫头骂道:“狗粮养的,天天就知道鬼混。”
呆愣地回到家中,母亲正在院中烧着柴炉,烟火的味道铺满整片租屋。看我回来,母亲抬头看向我,继而又低头轻声说:“以后少去别人家里,丢了东西,难免会怀疑我们,招人闲话。”
“嗯。”我低哼着应答,垂下目光,让它落在于日落昏影中爬过的数只蚂蚁。
这些斑点略过我的悲喜,自顾自地驮着一寸一寸光阴而去,当我蓦然回首时,它们却早已在不经意间将烟火中的日子推移为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