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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抹去的记忆

1,影子

幽黑夜空,深不见底,星星点点如沙砾,时而微弱时而闪烁。在漆黑深邃的宇宙最深处,一个小亮点缓缓向前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我们看清楚了它——亮光来自一个宇宙飞行器的前灯——透过飞行器的球面玻璃窗,可以看到驾驶舱内坐着一个少女,穿一件灰色紧身T恤,显出曼妙身材,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她的宇航服挂在一边,胸前有一块姓名牌,写着:星芸。这是宇航员少女的名字,她生于2130年,20岁,是的,这里是未来,2150年。

一本古老的书慢慢漂浮在太空舱内,是霍金的《果壳中的宇宙》。星芸在驾驶操作台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按钮,有一些亮着红色或绿色的灯。星芸从一旁塞满黑胶唱片的木盒子里挑出一张鲍勃迪伦的,放入古老的唱机,驾驶舱内响起舒缓悠扬的木吉他声,星芸随即解开安全带,在失重状态下漂浮在舱内翩翩起舞。

突然,舱内传出信号紊乱的沙沙声,似乎有人在通讯台里说话,但声音辨识不清,星芸的表情变得焦躁不安,她迅速抓着各种扶手回到座位,紧张地调试了一番,信号逐渐恢复了,沙沙声没有了,通讯系统传出一个机械地男声,他说,“警告!警告!前方引力异常!”同时警报器红灯亮起,操作台的按键全部失效,警笛大作。星芸惊慌失措,忙看向窗外的夜空,她瞪大眼睛,瞳仁中映射出她看到的可怖场面——前方气流形成一个黑洞,巨大引力将周围星体吸入黑洞,星体被拉伸、扭曲变形。情况危急,星芸抓起宇航服穿上,拿过霍金的书,从挂钩处摘下书包,将书塞进包里,又摘下宇航员头盔面罩,迅速戴好,朝身后的舱门走去。

星芸用力去拉舱门,舱门却出现故障,无法打开。飞行器距离黑洞越来越近,最前端已经开始变形、挤压、一点点消失。星芸感受到强烈的引力波,她的脸部肌肉随之震动着,她唯有更加用力的拉舱门,可舱门依然纹丝不动。眼看消失部位越来越逼近星芸,千钧一发,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舱门,一把拉出星芸。同一瞬间,飞行器彻底消失。

星芸的厚重宇航服此刻不知为何也消失不见,她身穿干练的紧身衣,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紧紧抱住,他身上的黑色大斗篷裹住了星芸。男人抱着星芸也被吸入了黑洞,时间静止,一切静谧,两人悬浮在其中。星芸仿佛知道他会来,丝毫不惧被吸入黑洞,反而感到很安全,露出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男人说,“有我在,你绝不会出事!”

“影子……好想看看你的样子……”星芸说罢抬起头看向被她叫做影子的男人的脸,斗篷帽子遮住了他的脸,犹如更黑的黑洞。星芸想摘下他的帽子看清楚,她伸出手……

铃————!!!

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一只纤细的胳膊伸过来,娴熟地将闹钟关掉,闹钟旁放着那本《果壳中的宇宙》,纸张已经泛黄,正摊开着扣在床头柜上。床上的星芸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从洁白的床单被褥中钻了出来,这会的她还带着起床气,明明梦到关键时刻,差一点点就能看到影子的真容了,可真会捉弄人!

梦中出现的男人,星芸称他为影子,因为他从来没有露过脸,可总是在星芸梦里遇到危机时出现,拯救她,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他的声音那样磁性,他呵护着星芸,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公主,不像现在——现实中的星芸,坐在马桶上,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戴着瓶底一样厚的近视眼镜,打着哈欠,正准备度过又一个孤独的一天。

星芸站在梳妆镜前,她发现牙刷的毛已经干得像是一百年没用过一样了,就像她的四肢、骨骼一样,从起床后,就感到莫名的酸麻,好像这一夜的梦不是太空遨游,而是打了整场MMA联赛。好不容易把牙刷的毛泡软了,星芸对着镜子正刷牙,一个声音传来:“早!星芸!”吓了星芸一跳,她循声看去,洗手台上方挂钩上挂着一条项链,项坠是U盘一样的人工智能,能够通过人体感应感知用户,此刻上面的红灯正闪烁着。

星芸含着满嘴牙膏沫回应道:“早!sara~感觉好像睡了一个世纪,好累哦!今天有什么安排?”“3月14日,霍金日,重视级别:最高等级;依据过去五年的数据分析,一小时后,你应该去小礼堂参加悼念礼,还有,和暗夜成员会面,不要迟到哦!”sara的电子音机械地回答着。星芸被提醒后赶紧低头吐掉牙膏沫,边擦干净嘴边说,“霍金日……糟糕!”她一把抓下sara挂在脖子上,跑回卧室换衣服。

黑色连衣裙、黑色帆布鞋,发梢别上一根黑色发夹,星芸做好准备去祭奠的装束,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皮肤状态好差,营养不良的样子。”此刻,电视机还开着,播放着早间新闻。画面显示,地球图形上面,赤道包括南北亚热带地区皆为红色,南北两极为绿色,绿色区域散布着人形符号代表人类活动区域,新闻里说,“赤道温度已经高达70度,而本地西伯利亚的温度也达到40度,同比去年上涨了10度,如何避暑成为民众的新话题。超市因哄抢土豆引发踩踏事件,伤员已送往医院救治,相关机构正设法解决农作物减产导致的后续问题……另据本台记者报道,民众强烈要求政府取缔时空管理局,并要求其退还过去二十年用来研发平行宇宙跃迁的高额备用金……”星芸拿起遥控器正要关掉电视,停了下来,她看到接下来的新闻画面是民众的游行,他们高举写有“抗议”和“取缔STA”的牌子,星芸皱了皱眉头,有点恍惚,“STA……”sara提醒道:“距离悼念礼开始还有30分钟……”星芸忙关掉电视,跑出门去。

整个城市依山而建,房屋鳞次栉比,楼层高不见顶,低空处时而飞过一架架无人机,它们是用来送快递的。一架无人机下面吊着一个快递包裹,飞到某公寓楼窗前,窗户打开,里面的人迅速将包裹拿进屋,在智能手机上按了签收键,无人机飞走,飞回到公寓楼门前停着的一辆巨大厢式货车处,提取下一个包裹。公寓楼门从里面推开了,星芸跑出来,飞快走进街道人群中。街道上,混合着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甚至还有热带雨林的土著居民,他们均边走边低头玩着手机丝毫没有交流。星芸脚步匆匆穿梭在人群中,过马路,进地下通道。

人们都很孤独,因为全球持续变暖,人类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在梦魇之中生存,地球上很多陆地由于温度太高,已经不能居住,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死了,包括星芸的家人,只剩她一个,跟随着那些活下来的人,迁移到极圈地区,然后,在孤独中长大,现在,她上大学二年级,是个物理系学生,她的偶像是霍金,她的梦想就是到达霍金所说的平行宇宙……当然,还有一件事,很重要的事,就是找到他,影子……她不相信这个世上唯一懂她的人,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星芸钻进地铁拥挤的车厢,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们,依旧漠然的脸,几乎都在低头玩手机。星芸无奈的摇头。地铁开动,星芸看着车厢外站台的人群,随着车子加速变得影影绰绰、成为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2,霍金日

悲伤的哀乐响彻整个礼堂。宾客区座无虚席,人们穿着黑色衣服,低头哭泣着。司仪站在最前方念着悼词,司仪身侧摆着巨大的遗像、被花环和蜡烛包围着。司仪擦着脸上的汗水,念道:“当你面临着夭折的可能性,你就会意识到,生命是宝贵的,你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轻言放弃……”

星芸气喘吁吁跑进来,脚步放轻,寻找着一个空座,在角落里找到座位擦掉脸上的汗水,整理衣装悄然坐下,她看向最前方正中央的巨大遗像,是霍金的遗像。“一百三十年前的今天,伟大的霍金离开了我们,有人说他没有死去,而是前往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他留给我们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便是继续探索宇宙的希望……”司仪继续用悲伤的语气念着悼词。

星芸旁边的人们在窃窃私语。“今年的霍金日,人数明显少了很多啊!”一个穿高领毛衣的日本少女小声地用英文嘟囔着。她身旁的美国女孩回应道,“还不是因为STA的人推翻了霍金的理论,人们都被洗脑了,觉得探索平行宇宙是毫无意义的!”日本少女显得有些气愤,“我也听说了,有的霍金粉丝在偷偷研究STA的失败项目,政府已经准备对霍金日活动严加管制了!”“还管制什么,现在温度越来越,可能过不了几年又要往北迁移了,也不知道人类还能坚持多久。”美国姑娘叹了口气。

“唉,就把今天当作最后一个霍金日吧!”日本少女双手合十,低下头,默默哀悼。

星芸听着两人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围,突然发现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一个全副武装穿黑衣的女孩,在虔诚对着霍金许愿。星芸认出了她,眼前一亮,随即弯腰快步溜到那女孩座位前,叫出了她的名字:“琳恩?”叫琳恩的女孩抬起头,看到星芸却十分震惊,遮住脸转身就跑。星芸不明所以,急忙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礼堂,直到外面,星芸追上琳恩,紧紧的抓住琳恩的手,大声喘着粗气,“琳恩,你跑什么?吴果和王小天呢?”星芸边说着边四下看着,“霍金日他们俩可从来不会迟到的呀!”琳恩怔怔的看着星芸,似要说什么,目光越过星芸看到她身后的人,突然甩开星芸的手,害怕地说:“你认错人了!”琳恩不等星芸反应,掉头就跑。星芸惊讶的望着琳恩离去的方向,转身看到身后有两个穿黑西装、戴黑墨镜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旋即朝琳恩的方向追去,星芸有些担心琳恩,也想追过去,但穿的鞋子有些蹩脚,追出一条巷子后突然崴了脚,眼看追不上了,她悻悻然地揉着发痛的脚踝,折返回去。

星芸一瘸一拐地走进校园,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疑惑,面前人行道上出现一个骑自行车的漂亮女生,穿着一字肩T恤、紧身牛仔裤,凸显好身材。教学楼窗台上趴着几个男生,视线一直追随着她,还冲她吹口哨,女孩很受用,故意不往楼上看,脸上却露出得意笑容。这时,她看到了正看着她的星芸,女孩有点尴尬,一个不留神,车子竟撞到路旁栅栏,女孩摔倒了。

星芸连忙跑过去扶起女孩,她认出了这个女孩,“贝溪,你没事吧?”贝溪曾经是星芸同宿舍的室友,之所以说是曾经,完全是因为星芸的缘故。星芸性格孤僻,轻度自闭,在宿舍里被排挤,另外三人很抱团,以贝溪为首,都不喜欢星芸,星芸自然也不愿意在三人面前碍眼,还好她虽是孤儿,但能力出众,高中毕业那年就开始为人写程序代码打工赚钱了,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自得其乐,不过这也引来贝溪等人的妒忌,贝溪总是捉弄星芸,但星芸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打心眼里不太瞧得上贝溪这种无脑美女。

贝溪气急败坏的揉着自己的膝盖,尖声尖气的叫着,“好疼~疼死了!破皮了!”“真的很抱歉!”星芸说,她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因为自己真的觉得有错,实在是社交恐惧症作祟。贝溪撅着嘴嗔怪地看着星芸,一脸疑惑,说道:“星芸,你身体好点没?一年没来上学,我都想你了呢!”星芸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她瞪大眼睛,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一年?没上学?”“对啊!你不记得了?”星芸丈二和尚,正想追问,“叮铃”一声,上课铃响起,贝溪赶忙蹬上自行车,飞奔而去,并且回过头提醒星芸,“快点哦!这堂物理课!“星芸追着贝溪的自行车,“贝溪,等,等等我!”贝溪却骑得飞快,将星芸甩在身后。星芸楞楞地重复着那句话,“一年没上学?一年?”

发生了什么?星芸彻底蒙了,她记得昨天自己也照常来学校上课了啊,对对,上课,上的也是物理课,老师叫许恒,长得虽然很帅,却看人下菜碟,对于那些长的好看会撒娇的女生,他总是笑眯眯软绵绵的,而像调皮的男生和星芸这样的小透明,他就整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他课讲的不错,星芸早就翘他的课了!所以呢?“我干嘛想这些啊!”星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点晕,真是傻瓜,干嘛相信贝溪的话,她不是一直捉弄星芸吗?没准又是一次胡说八道。星芸想到这里快步朝教学楼走去。

学生们坐了大半个阶梯教室,有的在聊天,有的低头玩手机,有的做功课。许恒很高大,打扮很潮,带一副黑框眼镜,拿着戒尺走进教室,狠狠的用戒尺敲着讲台,学生们听到声音,立马变得乖巧,收起手上的东西。贝溪急匆匆的推门而入,看到许恒迅速整理表情,一副乖巧撒娇的模样,“老师,对不起,我,我骑自行过来的时候,被星芸撞倒了,摔了一跤,所以,所以……我保证以后绝不迟到!”

许恒的确小女生的撒娇耍赖没什么招架力,原本威严的神态立即软了下来,“没事没事,快回座位吧……什么?你说谁?星芸?她来上学了?”贝溪点点头。许恒皱了皱眉头。贝溪回到座位上,打开书包,视线一直注视着门口,她是在等待着星芸进入教室引起的轰动和尴尬,她似乎对星芸不太友好。

许恒打开3D影像的课件,开始讲课,“史瓦西半径,一个静止物体变成黑洞的最小体积,像地球这么大的星体,它的史瓦西半径为9毫米,也就是把地球压缩到这么大的时候,它就会变成黑洞。”学生们认真听讲。敲门声打断许恒的课程,星芸狼狈的站在门口。学生们先是愣住,随后议论纷纷,对着星芸指指点点。许恒生气地用戒尺敲着黑板。教室安静下来。

“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星芸显然还处在很懵的状态。许恒叹了口气,“星芸同学,身体好些了吗?”“老师,我……我是真的一年没来上课了吗?”星芸的疑惑再一次得到确认后,她的眼神变得越发恐惧起来。台下的学生们听到星芸的反问,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怪咖就是怪咖啊!”“是啊!一年了,还是这么夺人眼球~!”

许恒持戒尺用力敲讲桌,“安静安静!星芸,你去座位上吧,先上课,其他的课后再说!”星芸点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桌的人却默默拿着书挪了位置,远离星芸。星芸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和笔记,全然不理会旁人,似乎习惯了这一切。

许恒继续讲课,“曾有人认为黑洞是链接不同宇宙的“罗森桥”,但引力最终会摧毁一切,所以,平行宇宙是不可能到达的……”星芸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看了一半的《果壳中的宇宙》,想了又想,举手站了起来。“老师!”

许恒被打断,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星芸一脸固执,手按在《果壳中的宇宙》书封面上,很虔诚的样子,说道,“在理论上,黑洞连接的是宇宙的不同位置,而不是进入平行宇宙,平行宇宙来源于对量子状态的观察,是有事实依据的,我认为您混淆了他们的关系。”

同学们听到星芸的发言疯狂大笑。一些同学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许恒脸色阴沉,“星芸同学,时空管理局已经发布了官方消息……哦对了,那个时候你还在休学中,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我不怪你。不过作为老师,我还是提醒你……”许恒说到这里,指着星芸按在桌上的那本《果壳中的宇宙》,“这种满篇谬论的书趁早摈弃,不然在我的考卷面前,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懂吗?”星芸倔强地看着许恒,不服气的坐了下来。

许恒转身继续讲课,星芸身后的同学们默默偷笑。

阶梯教室后门窗户处,有个人透过窗玻璃看着这一切,并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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