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鬼影的那人冷冷的看着走廊的尽头,随即将枯瘦的手伸向了后背的佩剑。
佩剑属于七星剑一类,虽然比不上绝世名剑龙渊,却也是不俗的兵器。
虽然称之为剑,但制式属于刀,长刀缓缓从刀鞘中抽离出来,闪动着森冷的光芒。加之夜空中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更增添了这一方天地的肃杀之气。
“破。”
一声冰冷的呼喝之后,长刀斩向走廊的尽头,空气中一道无形的刀气席卷而去,有股摧枯拉朽的气势。没有抵挡的话,医馆的木头柱子只怕要被斩断,连同屋顶一同被砍成两段。
李龟年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全身被黑暗包裹,似乎已经与那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感觉到森寒的刀气迎面而来,却没有打算吹奏玄音盾的曲子,因为他知道救了他的人手段比他高十倍,若说他现在的段位还只是青铜,那么眼前的敌人或者他的盟友,至少已经是黄金。
刀光与一道空气屏障撞到一起,斩击破了空气屏障,李龟年两人的身形渐渐浮现出来。借着些微的光芒,李龟年看清楚救了自己的人,正是之前与他交谈的那名医馆弟子,他说自己不是普通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证实了。
“秀水,张家的名刀竟然在你身上,我到底还是失算了,没有这名刀的话,你也破不了我的屏障。”医馆弟子开口说道,语气颇为遗憾。
鬼影一般的黑袍男子,将长刀横在身前,并不打算施展第二次攻击,他用难听沙哑的声音说道:“听闻奇门风鉴仅仅依靠听声辩位,便能够判断吉凶祸福,郎君这次之所以失算,恐怕是全力维持阵法,没有施展风鉴奇术,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阁下谦虚了,你是张家的人,又有名刀秀水在手,我这点微末的道行自知还难不倒你。我也敬佩你的耐心,在此藏了一年,换做是我早就闷死了。”
“张家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很有耐心。”黑袍男子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张家人的身份。
医馆弟子也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不免感慨:“张家名门之后,我实在太过好奇你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何要选择邪道鬼门一脉?”
对于他的惋惜,黑袍人不以为意,说道:“若是你也有一个天才兄长,你就会彻底明白我的感受了,一个人即便有再好的出身,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中,都不会太好受的。”
医馆弟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若是有一个年纪轻轻便能够参悟《太玄经》玄妙,修为扶摇直上的兄长,我也会心态崩塌的。”
黑袍说道:“郎君能够理解便好,我自知凭借这一身的修为,加上这一把名刀能够与你五五开,我们拼个两败俱伤,这医馆中的人,自然也会遭池鱼之祸。”
医馆弟子点了点头,说道:“阁下说的不错,你不愿冒险,我也不愿连累旁人,但你又不会放手,你说如何是好?”
李龟年插嘴道:“我有一个提议,要不你们猜拳吧,赢的人可以提一个条件,输的人要全力满足,做不到就自杀。”
“虽是孩童的戏言,但目前看来,却是一个折中的办法。袁家的奇门风鉴不许外传,阁下修炼的功法有通天的手段,自然也不是冲着它而来。但我身上的天机图注释,先祖曾经交代过,舍弃性命也要守护,但我经历了这些年的生离死别,觉得生命更为重要,因而我决定破例,只要输了,就拿出来,阁下以为如何?”
“你我两败俱伤,谁也捞不到好处。跟你赌运气,我至少还有一半获胜的机会,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局定胜负,事先说明,我出剪刀。”
李龟年立即开口说道:“既然说定了,那我数到三,你们同时出手,谁慢一拍就算作弊,直接判定为输家,两位可有异议?”
两人同时回答:“无异议。”
李龟年额头却流出冷汗,想着医馆弟子该如何应付,黑袍人明确说了他出剪刀,这实在诛心,不论相信不相信,医馆弟子的心绪都会受到影响。他相信,出了石头,对方一旦出布,他就彻底输了。若不相信,他采取最保险的方式一定会出布,而对方并没有虚张声势,出的是剪刀,他依然会输。若采取最为妥帖的方式,也出剪刀,对方却猜到他的心思,除了石头,他仍然是输。最关键的是,对方声明了一局定胜负,还不能在第一局试探虚实,表面上这是一场赌局,实则是心性的较量。
见李龟年迟迟不数数,医馆弟子提醒了他一句,李龟年咬了咬牙,开口数道:“一、二、”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两人,两人都气定神闲,只有他颇为紧张。李龟年叹息一声,心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干脆豁出去了,吸了一口气,数道:“三。”
他的话音刚落地,两人同时出手,黑袍男子出了剪刀,医馆弟子出了石头。李龟年不禁一愣,心说这两人怎么这么实诚,丝毫不怀疑对方,实在难以理解。
“鄙人输了,愿赌服输,郎君有何要求,不妨提出来。”黑袍男子开口说道。
医馆弟子语调平静,开口说道:“告诉我,鬼门的当代宗主在俗世的名字。”
黑袍男子凄然一笑,声音沙哑而绝望,他缓缓将长刀横过脖子,说道:“我做不到,依照约定,我自杀。”
李龟年心说当真是好汉,这样一言九鼎的人,即便他看起来不像是正派人物,也不禁在心中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但他真要自杀,他反而觉得有些内疚,他之前不过是随口一说,谁料到两人竟然会接受这么荒唐的提议?
医馆弟子没有阻止的意思,黑袍人长刀划破脖子的前一刻,一颗石子弹开了他的长刀。
一名僧人凭空出现在院子里,他穿着草鞋,身上的僧袍被大雨湿透。他嘴里吟唱着梵音,这样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他的步子很小也很慢,但只刹那功夫,便来到了黑袍人身前。
“我不需要……”黑袍人话还未说完,僧人一指伸出,点在了他额头上,他便昏了过去。
“袁施主,小僧一行,虽说已遁入空门,但也无法亲眼见舍弟自刎而不出手。你看我代他履行赌约如何?”
“不行,一行禅师若在这里圆寂了,医馆没法给密宗交待。而且,你是身负大气运的人,不能在此陨落。”医馆弟子言语坚定的说道。
一行微笑道:“袁施主误会了,小僧的意思是,代舍弟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禅师请说,小可洗耳恭听。”
“他便是当今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国子祭酒叶能静。”
一行没有避讳旁人李龟年,在他的嘴里,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世人皆知的常识。医馆弟子听入耳中,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片刻之后,他向一行拱了拱手,说道:“谢过禅师,你们可以走了。”
“袁施主,有时候真相意味着毁灭,小僧只愿你不曾听闻,那样……”
“禅师请便,恕不远送了。”医馆弟子说出这句话,有一种虚脱无力之感。
“善哉善哉,袁施主,太过执迷,伤人伤己,又是何苦来哉?”
医馆弟子不再说话,已不再理会一旁摸不着头脑的李龟年,缓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行摇了摇头,背着黑袍人,低声吟唱着梵音,片刻后,便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