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电闪间，对岸又钻出一人。这人更是怪异，一身披麻，身材矮小，只一双猿臂奇长。一张窄脸尖嘴猴腮，还抹了红白两色油彩，扮得更似猿猴。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你故事里说的孙猴子的扮相？”
秦纤云定睛一看，更感不妙。那正是朝廷悬赏通缉多年的恶匪悍盗，江湖人称“魈鬼”，一双刮骨勾刃和诡异身法，不知夺去多少性命。虽然被估计只有六品实力，然而手段卑鄙，毒刀暗器不一而足，极难防备，煞是棘手。
魈鬼看了一眼水里正挣扎起身的少女，一边走来一边同番僧招呼起来：“和尚！别忘了咱们约好的。”
番僧微微颔首，一手竖掌置于身前，道：“施主放心，贫僧只为在红尘历练，无意黄白俗物。叶女头颅，自留施主去取。”
少女之前中招，此时堪堪敛聚起三成内力，勉勉强强地从水中站起来，举剑对敌。她周身青衣湿遍，发丝披散，漉漉地向下滴着水。窄袖间绽出一只藕一样的手臂，提着那柄竹柄剑。她的呼吸杂乱，本该怒火中烧的眼眸此时也变得涣散起来。这一幕正如昙花承露，带着淡淡的凄美。
小乞丐声音中更添焦急：“秦纤云！想想办法！”
短暂的沉默里，魈鬼已欺身上前与少女交起手来，但他显然只是在玩弄他的猎物。魈鬼使得一双恶兽犬牙般的黑耀钩刀，他故意放慢了挥刀的速度，好让少女堪堪招架，然后一刀一刀，划破少女湿漉漉的衣裳，也割落少女仅剩的气劲。
秦纤云抬起眉眼，那双一向浑浊的眸子此刻散发着一种寒光，望向河心，也看着那个用辉光管交织数字的窗口。不是所有决定，都能有宽裕的时间权衡所有利弊然后再做出的。
“你现在骑着乌云，赶回汴梁城，去墨巡衙府找衙守王守成。”他狠狠地咬破手腕，将血抹上自己的令牌，“把这个给他，让他立刻带人来帮忙。记住！要他亲自来！”
在小乞丐错愕间，秦纤云把她托上了乌云，最后与她额头相抵，郑重嘱咐道：“你是聪明的孩子，乌云也是。抓好马鞍，别掉下去。我的命和那个女孩，就全托给你了。”
——
番僧微微侧耳，好像听到河的另一边有马蹄声，但是仔细分辨发现是远去的声音，于是并不警惕，只是出声道：“肖施主，请快些。”
魈鬼很愉快地又一次挑落少女的剑，并且一脚踹在少女小腹，再次把她踹到水里。回头说道：“这是最后一个了，让我好好玩玩。”然后揪住少女的头发，贴近自己的脸边，“对吧，大小姐，和我一起很好玩吧？你爹也太没用了，不用咱动手就死翘翘了。你可得好好陪陪我……”
有疾风骤起，刹那间蒙眼番僧闻声而还不来及有所反应，一顶蓑帽悄然落进泥里。秦纤云乘风而来，拦腰抱住了少女，虎口夺食般从魈鬼的刀下抢过少女，翻滚着避开魈鬼追来的一斩。旋即站定，将少女护在身后。
“哪来的无名小卒！”魈鬼定睛一看，先是认出对方是个墨巡，接着就注意到他那一团乌云、聊胜于无的没品补子，“奇了，莫不是那小娘皮的相好？”
“是你的旧相好。”秦纤云挤出一个难看极了的笑，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却，“大师兄，师傅，哦师傅在那呢。”他看了一眼番僧，看不出他有出手的意图，“大师兄，二师兄被妖怪抓走啦，您还是麻溜地去救回来吧。”
“喂，怎么回事？”秦纤云低声问询身后人，却得不到回音。
少女已然脱力，气息紊乱，支撑不住一头倚靠在秦纤云背后，手中剑落水，在秦纤云脚边随水摇曳。这样就退不得了。
魈鬼笑了起来，两手拿着短刀叉在腰间：“胡言乱语。看你有几分伶俐，听爷爷我的，就这么走开，休打扰小爷在那婊子身上快活，咱爷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墨巡，爷我也一样当鸡杀。”
对方是认真的，他们和普通山贼不一样，真正的亡命之徒。一旦对上，管你什么官方身份。屠刀之下，众生平等。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秦纤云紧盯着敌手，目光飞快地在一壮一瘦两个恶徒之间巡视，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抬手和起式，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魈鬼看了一眼身旁番僧，继续与墨巡对峙，眉毛一高一低，道：“我们是京城的官差，这位犯了天大的案子，要捉拿归罪。”
秦纤云仿佛听说笑话，严密紧张的气氛里不由得讪笑起来，架势却并不放松，揭穿道：“我说肖哥，您也是道上有名声的人物了，还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敢问在哪个衙门高就啊？法卫，还是墨巡？”
瘦猴一样的人儿发出喑哑的笑声，道：“你既然不会信，又何必多此一问？”继而半真半假道，“不过爷爷一言九鼎，刚说的，倒也不算多大个谎儿。”
一向不动如山坚若磐石的番僧，闻听同伴这番没头没脑又若有所指的胡说，居然略有动摇，显出不安的样子，低声道：“肖施主……”
“好了。”握刀的手挥起，魈鬼压低腰身，蓄势待发，“我们还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扯淡，小子，我的刀，你看得清吗？”
“来吧，让我看看猴子成精除了在刀上摸粪还剩什么手段。”
“肖施主……”
番僧正欲出声，魈鬼却不再多费唇舌，怪叫一声，弹腿缩地，拉近距离，举刀便攻。秦纤云立刻吐出一口浊气，一息未归间，魈鬼之锋刃已与他腰间近在咫尺。眼看贼人即将一击得手，秦纤云右手虎口，稳稳地托上魈鬼右腕。
魈鬼简直不敢相信，短暂地愣神之后，旋即欲将左刀斩下。然而神念还未使臂，只觉足下被对手一格欺进下盘，紧接着胸口横遭沉重一击。这一下，真如百八十斤的铁锤猛地扎在胸口，直叫人气血迸发，劲力崩垮，将身倒退。
是内家拳，气劲竟击溃了外功御守，打进了五脏六腑。
后发先至，八脉行云，此乃进步搬拦捶！
秦纤云哪里肯放他，这一招能胜还要赖魈鬼起式托大，浑无平日里的诡谲精巧。秦纤云脚跟一钩，堪堪拔去魈鬼下盘半套根，接着便是攀藤打瓜，沾粘连随，游身连环，在极短的空隙里连出七拳十二掌，最后一式西山悬磐，势蓄若层峦，形出如崩山，将魈鬼击溃倒飞出二丈去。
最后收式，抱元守一，重新贴回撑住将倒未倒的少女身形。如一座绕雾云山矗立，秦纤云挡在恶徒面前。
手感不对，不是以往痛殴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小混混的手感。秦纤云低头看去，拳面掌心满是刀口，鲜血淋漓，甚至有乌黑毒素正沿脉入身。
果然没这么好对付。他暗想。
依江湖那套以内功为重要标准的评价体系，魈鬼大抵是六品的硬实力。然而结合其身法、快刀、暗器和邪毒，至少是五品巅峰，更有机会袭杀四品高手。
秦纤云双手握拳，贴近两颊。
我才算几品？
连自己都说不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