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收拾好了房间,找到了正忙活草料的秦纤云。
“秦大哥。”
“哦,丫头啊。”秦纤云没停下手,答应道,“我想过了,我晚上在楼下打地铺就行了,不用担心。”
“啊,你睡在屋子里也可以的了。我和小七一起睡,没关系的。”
“哈哈,都是打地铺,我不如在楼下,还敞亮……还有什么事儿吗?”秦纤云发现叶子衿表情严肃。
“刚刚离开客栈那个中年男人,他身上的气息不同寻常。”叶子衿沉声道,“我请教了恒临大师,他说那是逆练佛家内功的人特有的波动。不过他说不值得他在意。”
“呵,他已经是天塌下来也自有安生处可去的人。”
秦纤云皱起了眉头,思忖片刻,道:“按大和尚的说法,时值方丈圆寂,少林正举办禅会,遴选新任方丈。这种武林大事期间,小镇里难免鱼龙混杂,说不定有新派来追杀你的杀手,虽然大和尚也许会帮我们,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嗯,我知道,这两天的饮食我会特别注意的。还有一件事,我看到那个胖胖的年轻男人腰上,别着一枚勾龙玉佩。”
秦纤云回想起对方白净宽大的脸,双层加厚的下巴,微微腆出的肚子,以及一身金紫,猜度道:“你是说,他的身份不一般?”
“家父教过我,我们君朝佩戴玉佩的形制礼仪严格,除了平民百姓不得佩戴以外,文不佩虎,武不佩鹤,非皇亲国戚不佩龙。他的勾龙又叫猪龙,只有藩王及其嫡子才有资格佩戴。”
“藩王?”
秦纤云在脑中搜刮着关于游戏世界中背景故事的记忆,以契合当前的时代,更好地理解现状。
当今天下,在内阁首辅易春秋历经十余年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因实力雄厚,仍盘踞在封地未经削藩的藩王统共有三位。
封于辽东极北,领地民风彪悍,势力深入盘根错节,三王中最年轻亦最得先皇宠幸的一位,原辽王,关宁王,杨澜。
封于长江以南,淮南道与江南道的共主,先皇的庶弟,堪称雄踞半壁江山,隐隐有与朝廷划江而治之势的原楚王,临安王,杨荆。
封于西北,关内道的主宰,掌管六镇重兵与燕云门户,旗下号称有铁骑二十万,北上灭鞑虏,西去平昆仑,君廷唯一的异姓王,三王中最年长者,怀荒王,宇文逐。
如果对方确实是藩王世子,其实做个排除法,很容易推断出对方究竟是谁。
关宁王杨澜还未至而立之年,断生不出这么个淫荡下流的大胖小子。
怀荒王宇文逐虽曾育有三子,但其中二子皆死于西北战乱,仅剩一人,便是近日名动天下,一鸣惊人的宗师级高手,宇文家三少爷宇文路书。传说此人剑眉星目,玉树临风,更凭一柄【奔雷】仗剑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显然与眼前人憨态可掬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么,可能的人选,只剩下临安王世子,杨橘了。
君朝严令禁止藩王在没有诏谕的情况下离开封地,因此有时为了某些目的不得不派遣手下官员甚至世子出行办事。在少林方丈之位悬而未定,权柄交接的档口,临安王世子仅仅携带两名仆从,来这嵩山做什么呢?
如果说华山掌门还有关心五岳同盟的理由做借口,那临安王此时派人前来,就只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供猜想了。
这时,本来已带妙一先行前往少林的恒临去而又返,出现在马厩外。
“大概是为了中原僧兵的归属吧。”
“哦?你咋回来了。”
秦纤云面不改色地喂着马,不温不淡地招呼道。心中却有些惊喜,考虑到镇里现在可能混入了危险分子,立刻决定抱紧眼前这天下第六粗的大腿。
“遇了些麻烦。”
恒临的手从颌下的胡子林中拔出来,再挠挠头顶的灌木丛。
小妙一颇气愤不平地说:“我们到了山下,上山的路口有一伙人,其他人不管,就拦住我们。竟然说少林方丈大选,庄严禅会期间,不准衣着不净,仪容邋遢的僧人上山。”
叶子衿略有惊异,这些日子主要受小和尚耳濡目染,她大概知道出家人的僧衣一定要是坏色,乃至用破旧的衣服缝制而成的,甚至可以说,出家人如果条件允许,是不以破衣烂衫为耻。所以对方的说辞很是反常。
“是什么人,用这种违反佛家教条的规定拦在少林山下,少林不管么?”
小和尚回忆道:“他们一身劲装,看起来是练武之人。”
大和尚托起下巴,猜想道:“难道是华山派的人?宋天魁那耙耳朵什么情况?”
耙耳朵是蜀地方言,大概就是妻管严的意思。恒临多年来在天下野游,有没有取得真经不知道,各地方言倒是学了不少。
秦纤云联想起种种蹊跷,眉头紧锁,道:“恐怕,有人不希望你这么简单地就上山。”
二人目光相接,身后传来几声犬吠。
客栈的小厨子兼杂役,福贵领着他的狗,也来到了马厩外。他其貌不扬,体格精瘦,但作为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却总是挂着老实憨厚的笑容,所以并不显得尖嘴猴腮,很让人心生好感。
“几位客人,有位大侠找你们。”
他总是把话说得很客气。
“找我们?”
“对,准确的说,是找一个叫恒临的和尚。”他仿佛为了没有一次性说清楚而感到抱歉,赔笑着,更显其人厚道和处世圆滑,“掌柜的跟他说没这个人,他说人一定在的,只管把住客全叫出来便是。老板娘没有办法,让我先来找你们。”
秦纤云用肘推推恒临,打趣道:“哟,谁找您啊。走,搂搂去?”
大和尚的脸上并看不出意外——实际上在他茂密而错综复杂的毛发下你很难看出更多的表情细节,络腮胡掩盖的嘴角似乎扬起一丝笑意,故弄玄虚道:“要小心哦,说不定是高手来找你的麻烦。”
——
秦纤云没想到,还不知道眼前的高手是不是来找恒临的麻烦,就先嚯嚯了自己。
三人在福贵的引领下移步回到客栈正门,秦纤云一眼瞅见,一个背负方箱,腰佩双刀,身材高大的黑袍男人正背对他们,而他面前,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来受了惊吓,眼神无辜的小七。男人狭长的阴影笼罩小七全身。
“躲开!”
秦纤云当时就偏过身前的福贵,箭步而去,一把按在男人的左边肩上。
“嗯?”
男人的喉头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但他的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话音未落,刹那间,男人势如闪电,右手如鳌钳般拿住了秦纤云的手腕。秦纤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反手扭住了关节,几指力来,他顿时不体面地哀嚎起来。
“哟哟哟!”
男人的目光停在眼前,被他拿住的秦纤云的手腕袖口露出半截护腕,心生疑惑,低声道:“墨巡?神机臂?”
趁男人手劲因此稍松的档口,秦纤云这时已会意遇到了高手,不再轻敌,尽提丹田真气,蒸腾气海,将内力灌注在奇经八脉。右臂抵抗着擒拿,左臂挥出惩恶棍,倒转棍首,以身形掩护,捅向男人的肋下。
吃这招现代医学秘技,爆肝一击!
面对这种偷袭般的反击,男人轻描淡写,如白鹤弹羽,左手自腰际抬起,食指与中指拢屈若勾。用两节指背,后发先至,一瞬三击,分别敲打在惩恶棍身。通体无痕,浑然一体的惩恶棍立刻四处绽开裂缝,玄机变化,自秦纤云手中脱离,重新变成了护腕,落在地上。
而秦纤云出棍的左手,则被男人反手抓住,两手十指相扣。男人的关节技炉火纯青,每一寸力道都精准地扣在秦纤云的关节和穴位,加之掌心推来的磅礴内力,秦纤云感如泰山压顶,被彻底地压制到半跪在地。
“秦大哥!”
并不是叶子衿有意袖手旁观,而是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直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匆忙拔剑起式刺向男人。她好像看到男人的侧脸朝她偏斜了一瞬。
男人抬脚,风衣般的黑袍扬起,斜刺一击,靴头踢在秦纤云胸口。这一脚干脆利落,堪称弹腿,轻易地将秦纤云整个人踢得低飞出去,直到撞上楼梯一侧。
敌人的身法并不诡谲,而是正大光明,浩然正义。但就是快得难以反应。
在他面前,叶子衿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放慢了。
剑尖离男人的背后只余二尺之距,转瞬即至。
但剑的指向,却在极短的空隙里,从以男人的后脑勺为落点,变成男人的肩头,直到变成男人的面门。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紧锁的眉头,以及正在其下的锋利眼神。
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抬手,指间夹住了竹叶青的剑锋!
“吴越揉剑?”
意识到此剑非同一般的男人翻转手腕,将剑身围绕屈起的指节拧成螺旋,随后松开手指,气机陡发。叶子衿直感一股浑然内力以手中剑为媒介,以自身攻敌而去的剑招为路径,反弹向自身。那股气行至竹柄时爆发,令少女无力抵抗,浑身气溃,身形倒飞出去。
“喔呀,这可不好。”
少女身后,一直双手藏袖于当胸的恒临和尚终于出手,他向前踏出一步,足汲地灵。一掌推出,正合少女背心,承住少女身形,顿时有九品莲花自她身后绽开,涓涓暖流盈溢少女奇经八脉,莲花瓣状的化形真气护住少女周身,让叶子衿得以安然落地,并将对方招数和气劲化解于无形。
恒临朗声道:“墨先生,这两位都是与我结有善缘的居士。一时冒犯,还望见谅。”
眼前这位出手不凡,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正是墨家第二,仅次于矩子墨非命的洞玄境高手,墨巡游卫,墨明鬼!
他收紧下颏,不苟言笑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