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些尖刺所瞄准的高度大概是常人直立时腰部的位置,而半跪着的我只低了一下头就闪了过去,来自两个方向的凶器互相交错在一次,森严林立,锋利的尖端们将它们面前的空气凌厉地切开,形成了一道短暂但却足以摄魂夺魄的飓风,让我的头皮冷麻冷麻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哪怕是非常轻微的颤抖都将导致身体的疼痛加剧,我的视野再一次猛黑,在这一瞬间脑袋以外的身体部位全都脱离了我的控制,我的意识就在这条被我是为怪物肠道的黑暗通道中不上不下的孤悬着,轰鸣着,而后我听到身边传来咣当一声,驰龙在这个时候脱手摔倒了地上。
恍惚之中我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
他说妥协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想要你的命已经不能更容易了,你也说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不是么?还在说什么傻话要再去看一看这个世界,你只会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更深地伤害你明白么?或者同化,这都是悲哀的不是么?也许你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像你这样在十四岁的时候满载荣誉的死去,也是一种奢侈啊。
可……大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你是一匹雄踞西陲的孤狼,你要走的路朱定和你所说的”大家“是不一样的。若是你相信了这句话,你的家族也不可能一百多年都矢志不移地坚守着凉州。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或许真的要死了……
那就跟我来吧,在另一个世界,你可以回到你向往过的曾经,可以抵达你憧憬过的未来,世间万物都是属于你的,随便你在梦中的草原信马由缰……只要你不再眷恋这个世界,这个肮脏的世界,这个本该珍贵的生命却无比卑贱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可是在此之前,让我再抬起头,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于是我真的抬起头来……可我看到了什么?
身穿夜行衣的女孩,微蹙着眉头,本来秀丽冷峻的面孔有一点不自然的扭曲,清澈的晶紫色眸中波光粼粼,就像是我曾在西凉时心中幻想过的大海的模样,又像是家里后院的那个小池塘,既深邃又单纯,仿佛海洋向我敞开心扉。纤细的身影摇晃着向我狂奔而来,越来越清晰,在我对整个世界的影像都逐渐模糊的时候这个说不清是孤单还是高冷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那束扎在脑后的长发的每一根发丝都历历在目,它们狂舞,它们铺张,它们晕染,就那么抚过我的心……
喂,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可我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像你说的那么肮脏。
是么?
就算是真的肮脏,净化它也是我的使命,我的家族不一直是这么做的么?这么说来我的使命还没完成啊,这只是个开始。
你就那么相信,凭你的力量就可以净化这个世界?
或许不能吧……但是你看看,她眼神中那种炙手可热的急切,我闯的祸总得我来收场吧?
那声音忽然沉默了。
不说话了么?我不管你怎样,现在我不想离开了……你说的那个世界应该很美好,可那不是属于我的世界,因为我是为了拯救而生的啊。
我挤着眼睛嘶吼了一声,强行忽视了所有的疼痛,赌上了所有的力量,终于可以勉强站起来了。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哪怕只是飞蛾的翅膀,我要飞向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不顾一切。这个曾让我冷得发抖的女孩在此刻竟绽放出温暖灵魂的光芒,让我情不自禁,让我趋之若鹜。
“脚下,脚下!”她喊着。
脚下?
脚下……空了!地面忽然就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弥散着不祥气息的洞口,我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
应该不会摔死吧?这洞不深,大概只有四丈的样子,不过在洞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银色的光辉……
又是钉板!
……果然,还是长着一双翅膀会比较好一点,而现在我就只有闭上眼睛静待加速到来的死亡……
可是下坠突然终止了。这猛的一个停顿所产生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几乎散架,我的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种熟悉而陌生的腥咸感,似是血液的涌动……可我分明的感觉到,水一样的柔,光一样的暖。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鼻梁上,我仰起脸,与那双紫色的眼睛对视。
“你混蛋……”她呜咽着。
“怎么混蛋?”我笑。
“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我的信任,就只是为了让我再这样心碎一次么?”女孩长而卷曲的睫毛不规则地颤抖着,更多的液体滴落在我脸上,我被一种一直都梦寐以求着的温柔包围着。
“对不起。”我苦笑,“装酷久了,有点停不下来了。”
“你等一下,我拉你上来……”
“貌似晚了点……”我继续苦笑。
她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拽着我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可好像没什么用,两只手仅有的连接处也正在发生着缓慢,但却令人恐惧的相对滑动。我依然可以感受到来自那只手的温度,手的主人在不久之前还颤着声对我说她有点冷,她也确实是一个冰霜一样的女孩,可现在我被她攥紧的两个手指简直就像是坠入了熔岩深处,这种炽热的感觉持续不断地轰击着我的意识,让濒临昏迷的我总算是维持住了其还算清醒的意识。
可是这种炽热感正在逐渐消退。
原因很简单,如果她能来得再早那么一刹那从而及时地抓住我的整只手的话……可这只是一种如果。我历来觉得“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词语之一,根本就是地狱中的亡魂在仰视人间的光明,亡魂不能复生,时间不能倒流,所以“如果”也注定不能实现,却只是令人更痛苦,更悔恨……可这是没法改变的,现状就是我被抓住的两个之间正在与她炽热的手掌缓慢分离,其实她的炽热丝毫不减,只是离我越来越远而已……别说是一个人,即使是太阳,如果你离它很远很远,远到当你抬头仰望的时候它就如同一颗星星般的渺小的时候……你还是会感受到刻骨的阴寒。
下面的钉板此刻就像是一直饿极了的凶兽的口腔,它大概在对我邪笑吧……利刃自成型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以饮血为自己的使命。
我感觉身体逐渐化为虚无。
我再抬头,吓得几乎脱手。
那女孩开始只是将头露出来而已,可现在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洞口,她在努力地向我靠近,她咬着牙,抽着鼻子,流着眼泪,这大概是她最像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了,是的,是一个小女孩在追逐着终将逝去的童真,在沿着童真飞走的方向奔跑着,奔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痛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就只能趴在地上哭泣,低着头闭着眼睛哭泣,不再去看已经注定追不回来的东西。
因为童真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就是生命,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啊!
可是像她这么不要命地追,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撒手呗,晚一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说,”给我陪葬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不要……”她带着哭腔颤抖着摇头。
“就算你把我拉上去了……”我说,“也不一定救得活吧?”
“那正好,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我都说了陪葬不是什么好选择了……”
“可是对我来说别无选择!”
“在我印象里你不该这么不顾一切,你应该在高冷些的……”
“别人不懂你还不懂么?我高冷,”她的手,她的面孔,她的睫毛,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着,“是因为我曾不顾一切过!”
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