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而夏天又是一个急性子,他紧紧的赶在春天的身后而来。
印章还是长剑,这几乎称不上是一个问题。
油灯下,里斯特和奥兰多瞪大了眼睛,他们等待着阿斯坦玎作为一个兄长的选择。
年长些的男孩看了眼自己还远远没有发育成熟的弟弟,他几乎别无可选了。如果让这个软蛋一样的小胖子去当一个骑士,他会被别人吊起来锤死的。男孩在心中几乎是绝望的想到。
我别无可选了,但就这样把土地让给这个土豆男孩?
阿斯坦玎看了看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他们都期许的看着自己,而兰顿则是一会儿看看那块带着印章的羊皮纸,一会儿又看看那该死的长剑。
那也是你能碰的吗?蠢货,你连拿都拿不起来!
阿斯坦玎在心里再次咒骂。在这个庄园里面,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偏爱这个傻孩子,就只是因为他比起自己更年幼那么一点点,大家就都觉得他就应该理所应当的比自己差一点点,而如果自己比不上弟弟,那等待他的将会是那些冷嘲热讽和白眼。
他曾经听闻,在别的庄园,七八岁的孩子还只是跟着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兄长的屁股后面开始学一些东西,而在这个庄园,在这个庄园他必须理所当然的在学习课程之外担任一些日常事务上的担子。
就在阿斯坦玎心如乱麻的时候,兰顿踉跄的将骑士剑从木板上举了起来,他的手还相当的不稳,重剑险些砸到了自己的脚面上。
地下室里剩余的三人都变了脸色,似乎心中各有所想。
阿斯坦玎快速的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看上去还在组织语言的祖父和父亲,抢在他们前面开了腔调,而这也是他逐渐习惯着去做的一件事情。
“弟弟,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小心别伤了自己。”阿斯坦玎组织的词语全是关心,但口气中却带着些许的轻佻。“这可不是你能拿的了的玩具,还是我来吧。”
兰顿赌气似的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将剑斜斜的插在地上。“我想好了,我要做骑士!”
里斯特和奥兰多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里斯特先开口说道
“兰顿,作骑士可是要上战场的,你不怕流血吗?”
兰顿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倔强。
“作骑士是需要向帝国效忠的,你可得想好了。”见父亲的劝说无果,奥兰多又苦口婆心的补充了一句。但他的话依然没能换来兰顿的一句放弃。
“我不!”兰顿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我是骑士的后代,那我当然就是要做骑士了。”
兰顿的一席话怼的两人说不出话来,不错,骑上的后代想继续作骑士,这要他们怎么反驳呢?
阿斯坦玎则是心中一喜,这下即使是他们再怎么偏袒弟弟,都没有办法了,毕竟这是兰顿自己放弃了土地,去拿一把骑士剑。他看了看兰顿坚决的表情,如卸重负的说道
“弟弟,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只能由你来作骑士了,那就让我来继承剩下的部分吧。”
说罢,他将手伸向了那张象征着土地、财富、和领主身份的印章,顾不得上面沾满的尘土,用两只手和身上干净的衣服擦了又擦,欣喜的表情几乎是溢于言表。
骑士是在马背上挣点辛苦钱,但做领主就只需要在自己家里躺着点收税就好了,这笔账,兰顿不会算,但他阿斯坦玎算的清楚。
两个孩子的表现叫里斯特和奥兰多多少有些惊讶,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算的上是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毕竟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思维都还没有定性,以后再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准的,况且奥兰多还正值盛年,未必这一次就回不来。
想到这里,这次所谓的“隔代继承”也就告一段落,四人各怀心思的从地窖里走了出来,里斯特看上去更苍老了几分,奥兰多则是看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阿斯坦玎低着头为以后做打算,而兰顿则是缠着父亲帮他把祖父的骑士宝剑放在他的床头。
“这样我就能每天都看到这把剑,试一试我有没有进步了。”兰顿如是说道。
次日的清晨,除了兰顿的母亲,帕布罗萨女士依旧在她的房间内躲着不见客人之外,庄园里的男男女女都集中到了农场的门口,望着一个从马厩里牵马解开缰绳的身影,几个为庄园服务有些年头的仆人手中拿着几个装的沉甸甸的口袋,准备架到马背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骑上了一匹马,一如十几年前他的父亲一般,披甲持剑,马背上架着一个口袋,里面装着路上用的行李。
里斯特和他的两个孙子走出庄园,将奥兰多一路送到封地的边缘。兰顿和阿斯坦玎站在奥兰多的马背后面,老人为年轻人牵着马,他一言不发的走在最前方,几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潺潺的溪水沿着河道,发出几分动人的响声,它正在将自己的力量灌溉到土地里面,而这些被溪水湿润过的土地上会长出很好的庄稼。
奥兰多将自己的目光逐渐投向远方,那是一片像是毛毯一般的草地,草地的中央被过往的行人踏出一条几人肩宽的小道,像是地毯上的一副简笔画。
他的胯下骑着一匹驮马,冲刺的速度不快,但胜在身子骨高大壮实,正是擅长载重的类型。
“阿斯坦町、兰顿……”男人最后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乡,田里的麦子已经长到了齐膝的高度,如果不出意料,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丰收的季节。
“记住听你们爷爷的话,不许惹事,再有就是……要好好尊重你们的母亲,听明白了吗?”
阿斯坦玎点了点头,兰顿仍然是一脸的天真。
“爸爸,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今年丰收节的时候,你还会带葡萄酒回来吗?”
奥兰多深吸一口,用力拉住了手上的缰绳。
“兰顿,以后有机会多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也许要比在仅在一个庄园过的更精彩。没准在什么地方,我们能再相遇。”
斯坦特已经适时的让到一边,为他闪出来了一个身位的距离,只待奥兰多轻轻的松开自己手上的缰绳,祖孙三人看着他像是一只箭一样的朝着远处的田野飞了出去。
“爸爸他不会再回来了吗?”阿斯坦玎问道。
“我曾经以为,叫他做个父亲,会让他变得更成熟一些。但也许我又错了。”里斯特叹了一口气,就连头发都似乎更白了几分。
有些生命天生就向往自由,这是他们的天性,更是他们的命运。十年前,一个儿子跑过了他的父亲,从那天开始,儿子便从此立志,要用自己的脚测量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八年,父亲绑着儿子去跟一个他从未相识的姑娘结了婚,七年,儿子又成为了父亲,但他却并没有过一天不在向往自己从未去过的这个世界。六年。儿子再一次当了父亲,但每次当有消息从外面传来时,他依然会看着天上的太阳出神,那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远方。
而今,父子二人长达十年的拉锯终于结束了,阳光再次照耀进这个人的生命之中。离开家乡的不安很快就被开阔景象带来的兴奋感丢在了脑后。奥兰多有个很长很长的计划,十年前,他就已经将这份旅途在心中安置。
农夫们从路两旁的田野里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那个在路上飞驰而过的骑士。
“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了,但他到底还是从这里跑了出去。”
“为什么他不带两个侍从呢?”
“据说这是因为他喜欢一个人待着。”
“真是一个怪癖啊。”
“管他的。”
“管他的。”
风声阵阵吹过平原,过往的人声夹杂着松散的草木碎裂声,在马背上呼啸而过,那些零星的词语在耳朵里汇聚出一些听不出深浅的句子,叫人没办法深究,往常熟悉的话语又显得十分陌生,唯有马蹄声阵阵,青草微风拂面而来的气息,真实而又永恒。
奥兰多的身体匍匐在马背上,他一路疾驰,甚至没有打算跟之前交往过的朋友打上一声招呼。按照先前的行程安排,他应该先去莫吉亚小镇上用一顿午饭,然后下午在镇子里继续收集一些关于南方金矿的信息,然后再招募几个探险者一并出发,分四天走完从庄园到阿巴斯奇亚的这段路程。
但他又临时改了主意,阿巴斯奇亚码头上的冒险者肯定会比一个小镇上更多,既然可以到那边去招募助手,那干嘛还去镇上。
驮马迈着均匀的步伐,穿过了一片茵茵的田野,和一座矗立在田野之间的小镇,他眼睁睁的看着小镇在自己的面前从一个点变成一大片,再由一大片变回一个视野中的小点,心中生出了一些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近大远小么。”奥兰多总结似的说道,正当他准备将这个概念继续延伸下去的时候,前方的一处树丛中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打断了脑海中的思绪,将目光投向了那片丛林。
几个身着破旧衣服的人正小心的躲在树丛的阴影中,看着他们身上的衣着,奥兰多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的手上拿着锄头和草叉,但身上却有一些血迹。
他皱起眉头,从驮马的背上爬了下来,这匹马托货还可以,但如果要用它来打仗,那未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奥兰多厉声说道。他一边将马系在一棵树上,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把剑。虽然他的剑术还比不上父亲,但收拾几个连皮甲都没有一身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
几人看奥兰多已经发现了他们,并已经做出了一副战斗的姿态,便也不再隐藏自己,大大方方的从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哼,你也是一个镇上的佣兵?要来取我们的脑袋换赏钱就赶快吧,还站在哪里磨叽个什么?”为首的人是个不过三十岁的健壮农夫,他手持一把干草叉,剩余的几个人有些畏缩的躲在他的身后,一幅为此人马首是瞻的样子。
奥兰多握紧了手中的骑士剑,脑海中回忆起里斯特教诲:对付这种乌合之众一般敌人,万一待会要真动起手来,只需要先把这个男人干脆利索的击杀掉,那么其余的人立即就会一涌而散。
“我并非莫吉亚的佣兵。”奥兰多竖起了手中的骑士剑,继续说道:“我是一名骑士,来自里斯特庄园。”
“一个从庄园里来的骑士?”在奥兰多露出自己的身份之后,农夫的心情稍稍宽慰了几分,只要不是镇上等着拿他们的人头换酒喝的佣兵,那么他们就算不上是什么生死仇敌。但奥兰多持剑步步紧逼的样子又叫他觉得压力倍增。
“一骑上大人,我并不想要当你的敌人,我们不妨各走各的路如何?”农夫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手中的草叉。
奥兰多的心里有些诧异,既然有镇上的佣兵在追击他们,那么他们肯定会是一群不法之徒,但作为不法之徒,又怎么会这样简单的就朝着自己投降呢?
想到这里,奥兰多试探着说道:“我愿意放你们一命,但前提是你们要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事引得镇上的佣兵追杀你们。”
为了表示诚意,奥兰多同样将自己举起来的剑放到了腰间,并且跟那几个农夫保持了一段相当的距离。在树影的边缘,两部人马相互对峙了起来,奥兰多骑士的一方看起来有些势单力薄,但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听到奥兰多的问题,农夫显得有些诧异,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堂堂贵族老爷还会对我们这种贱民的事情感兴趣?不怕我们的事情脏了您的耳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