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晨曦时,空气总是带着湿润的厚重感,在世外源里显得更盛,琦玲端坐着呼吸吐纳,经过一夜的冥想灵力已恢复完全,感受到大腿的麻痹,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张清秀的脸蛋儿正趴在自己大腿上呼呼大睡。
一时间琦玲有些局促,这男子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将他的头部抬起挪到旁边,尽管动作轻柔还是弄醒了他,伦尔睁开惺忪睡眼喃喃道:“姐姐...”
“别...”琦玲淡淡道:“你叫我琦玲就好。”
伦尔擦拭掉眼角的眼屎,念道:“琦玲...”
琦玲点点头,听到伦尔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不禁展颜微笑,他赞美道:“琦玲,你笑起来好好看,嘴角勾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三月的凤仙花开。”
“你...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琦玲有些气恼,这小子模样呆傻,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倒叫自己有些害羞。
伦尔歪歪头,作思考状,答道:“大概是林者吧。”
“哼,那林者是仙人,怎可能是说那种污言秽语的人。”
琦玲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一袭青衫道袍已被撕破几处口子,偶尔不经意地露出白皙如玉般的美腿,刹那芳华惊艳无比;她举目四处望去,林野里除却树木便是绿意,找不见吃食,问道:“我也有些饿了,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裹着一身兽皮的伦尔跳将起来,也不去管身上的泥土,来到一处池潭边,用清水洗了洗脸,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带来的冷意令他发抖,在琦玲惊讶的目光中,他突然跃入水潭中,随着水花与气泡逐渐消失,也不见他上来。
琦玲皱着眉头来到池潭边,刚蹲下身就见水花夹着伦尔上来,再看去,伦尔怀中已捧着几颗绿油油的果子,上岸后伦尔拾起一颗递给琦玲,并告诉她:“这种果子师父说叫水绿果,不能吃它的绿皮哦,会中毒的,只有里面的粉肉可以吃。”
撕开碧绿色泽的外皮,露出的水绿果肉十分粉嫩,比新鲜的猪肉颜色还要浅些,芳着一股淡淡的涩味,琦玲咬了一口,入口化绵,柔软无比。
琦玲吃得满嘴是汁液,她感叹道:“这味道不错,想不到潭底竟还有这般神奇造物,大自然真是奇妙啊。”
吃过果子后,腹中有了些许暖意,琦玲便不再耽搁时辰,对伦尔道:“快带我去见那林者,你可不想见着他的时候已是天人两隔吧?”
“天人两隔?”
“没...没什么。”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子,琦玲懒得与他解释,拍拍他的背部命他快走,到像个押送犯人的狱卒。
前头引路的伦尔路过一处丛林时,突然窜了出去,身形极为矫健,他跪坐在一颗树洞前掏来掏去,琦玲看到他掏出一根欣长仿若芹菜似的绿杆出来,那茎状物的端头长着一颗粉嫩的花朵,正死命地闭合着。
不愧是生长在此处的野人,伦尔熟练地掰开花瓣,抽出一团黄色肉瘤,这恶心的肉瘤散着难以入鼻的恶臭,琦玲捂着鼻子嫌弃道:“那是什么?你快扔了。”
伦尔却将之递了过来,如同献宝似的:“琦玲,你吃这个,这个闻着臭,吃着很香。”
“不...不要!”琦玲恶心地往后退步,无比厌恶地用目光剜着他,然而伦尔却没有这份自觉,张开嘴巴将那肉瘤丢入口中,还发出噗嗤噗嗤的咀嚼声,差点令琦玲吐了。
伦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面容,对琦玲的拒绝表示可惜:“林者说这东西叫白蛉精肉,食之强身健体,驱寒降热,功效很好呢,有次一只小松鼠生病了,我喂它吃这东西后,它就又活蹦乱跳了。”
当听到“白蛉精肉”的时候琦玲就瞪圆了眼睛,如果此时让师门中的渊虹师姐在,只怕会暴骂他暴殄天物,这种百年难遇的灵药竟...竟是用来果腹,驱病的...
还喂给小松鼠吃...
犹记得当时跟渊虹师姐学习百草学,其中一味药材便是百蛉精肉,寻常人家吃着如伦尔所说,但若给修道之人炼制成药,成性好便能增强灵体十倍,纵然成性极差亦能使人修为倍增。
琦玲有些沮丧地问:“你平常...都是吃这些玩意儿果腹的吗?”
伦尔重重点头:“是呀。”
之后伦尔领着琦玲往林者所在的“巨冠树”走去,一路上又撞见“绯灵草”、“粽奇妙果”、“琴瑟根”、“蒙尘杆菌”、“凰皇蕉”、“极乐莓”,一个赛一个的珍贵,琦玲无比心痛又无奈地看着伦尔一路吃吃喝喝过来,用吸的、用舔的、用嚼的...
琦玲突然有些嫉妒这家伙,生在这种福天洞地,到处是奇珍异草、灵丹妙药,换做常人早被其毒性给暴毙当场,幸亏他有一位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保护,教其知识,施以助力。
伦尔搔了搔后脑勺,似乎察觉到她体内虚燥,便从怀中掏出一粒青蓝色的果子:“这个东西叫玲珑冷盐果,每次我觉得身体燥热的时候,吃下它就会觉得身体很舒服了。”
玲珑冷盐果?
生长在天脉顶部的灵药,具有清心抚灵之效用,若将此味药材辅以赤霄草、荒荷花制成膏药擦拭在身体上,药效弱则增强体魄,强则延年益寿,这果子价值连城,纵然是皇京城内,几年也才见得一回,且大多被皇室收入,纳为贡品孝敬帝王,而他,却是用来清心镇灵的...
“这...这儿怎么会有这种果子,据我所知,唯有天脉极少地方才有,那些险地非高人不可轻取,你是如何获得的?”
伦尔云淡风轻地解释:“林者教我种的,就在我们先前相遇的地方,后来被一个坏人抢走了许多,还放火烧了我的园子。”
琦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胸中只觉得一股闷气难以呼出,咬牙切齿地问:“你那园子里,还种了些什么?”
“以前我总挨饿,经常吃不到东西,于是林者找来些种子让我开园种植,一开始有些靥面锦根、萝滕玉碧、翠珠清角,后来还有碧玉兰、花龟滕、母子叶...”
“够了...够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他,琦玲黑着脸问:“你都是靠吃这些灵丹妙药来过活的吗?”
“灵丹妙药?”身为野人的伦尔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意义,总而言之先点头吧:“应该是吧,有段时期我的身体经常燥热难耐,于是林者让我在园子里种玲珑冷盐果,说能让我好受些...”
“玲珑冷盐果只有极寒之地才能生长,且不说人能否培育,你如何找到那极寒处...”
被伦尔抢先打断:“可是林者让我埋在地下,然后种些冰焱草覆在上面,就长起来了呀。”
“冰...冰焱草?”琦玲几乎不能用讶异来形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脸部的扭曲:“冰焱草是哪儿寻来的?”
“就在林子最里头的池潭底下,底下挖开后有个溶洞,洞里好冷好冷的,有许多冰焱草,嚼起来特别苦,我不喜欢吃。”
琦玲扶着额头感叹:这林野里真是到处都是珍奇异物,大概都是那位叫做林者的家伙培育的吧,遇此高人不好好拜访,此生怕是都会活在懊悔之中。
“自从我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后,就很少与林者见面,几乎每次都是差点死了才出现。”
“林者有时候会变作一只鹤,带着我飞上天,第一次从空中俯瞰大地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摔下来,有时候师父会变作一只老虎,吓跑那只总是欺负我的黑豹,有时候会变作一只鱼儿,和我在池潭里打滚嬉戏,有一次我睡在野外,夜里下雪整片林子冷冷的,林者变作一颗树木,让我砍它的柴下来烧,才熬过那个冬季。”
听他诉说自己的故事,琦玲被惊讶到无以复加,心中想到一个已经流失已久的古老法术:变形术!
她曾听师父提起过这种神秘莫测的法术,传说中只有远古兽族善用,人类万万不可能用得,按师父的原话说,此乃逆天而为。
伦尔口中的林者之前幻化出的形体乃是麋鹿,莫非他的师父是一名得道多年的兽族仙人?
如果是兽族,可能对自己不利,真要去见面吗?
琦玲不禁有些挪不动步,思虑起自己的处境来,感受到她的犹豫,伦尔驻足回头问道:“怎么了,琦玲?”
看着他单纯而无杂质的双眸,琦玲想到:这孩子必然不是兽族,既然林者未曾伤害过他,应该也不会伤害我,之前夜里见面时,那林者也没对自己兴起杀意,自己何故来得这些警惕,真是多虑了。
心中如是想着,她嘴上说道:“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你一直都是由那位仙人抚养长大的吗?”
“仙人?”伦尔捻指于下唇作思考状,随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
大概他根本弄不懂什么叫抚养吧,琦玲心中无奈叹息,边走边问:“从记事起,你就在这林子里长大,对吗?”
“嗯!”伦尔点头应道:“一直,一直在这里生活...”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久远的记忆将他看似空白的脑子塞满,思绪一下飞回童年,清脆的嗓音变作低沉:“不过...之前在另外一个地方,哪里的天是灰色的,到处是山崖,里面还有很多很多洞,洞里老是有人在哭,吵吵闹闹的。”
琦玲心中啊了一声,想到那时输血给他的画面,重新回忆在脑海,追问道:“那儿是什么地方?”
却见伦尔摇摇头,似乎很不愿意回想:“不记得,只记得哪儿没有果子吃,我整天只能喝绿油油的水,吃干巴巴的泥,那儿没有小松鼠,没有小狐狸,也没有朋友,只能到处走,为了不听那些哭声,我跨过很多地方,但是...”
“但是什么?”
“突然有一天,我就来到了这里...”
“突然?”
伦尔用他那双至纯至净的眸子,愣愣地望向她:“嗯,突然就来了。”
琦玲还欲再询问些关于他身上的谜,被伦尔一句“快到了”打断,她昂头发现远处生长着一颗“极为壮观”的大树,那树身刺破周边绿莹莹的树冠,傲然矗立,与之相比别的树木显得娇小无比,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仅仅只是如此遥望,依然能从粗壮到难以形容的树身判断,光宽度怕有数十米之巨。
这颗巨树的树冠仿佛蘑菇头一般屹立在天际,太阳恰恰好悬在树冠上,好似被它给托着一样,日光洒在绿意盎然的树叶之上,反衬出五颜六色的折面,所谓生机勃勃,被这一树一日衬托的淋漓尽致。
伦尔指着那颗巨冠树说道:“那儿就是林者休息的地方,寻常时,林者不许我们过来,说是会破坏这儿的造物。”
琦玲不知他口中的造物是什么,想来那仙人如此重视,必是极为珍贵的,跟随他亦步亦趋而行,越向里走她发现周围的树木越发雄壮魁梧,茂密的树叶交织在一起将阳光遮蔽,此时的森林里倒显得有些昏暗。
老旧的泥尘味纷纷渡入她的鼻尖,自进入此处地方后,她有一种到了古老圣域的奇怪感觉,岁月残忍地给这些树身刻上年岁的痕迹,一根根跌落的断枝在地上无声的诉说着历史,枯黄夹杂着新生的树叶组成大地,踩在上头不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看,叶子那么大,雨淋不下来了。”伦尔昂着头望着树顶,闭上眼倾听,琦玲也察觉到外头好像下雨了,一阵阵微风拂过脸颊,带来的凉意清透极了。
伦尔走到一座树身前以手覆摸,擦拭掉上面的斑驳灰迹:“有段时期风很猛,刮进来的时候跟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刻在树上,全是伤。”
听他说,琦玲这才注意到,这些古老斑驳的树身上排着密集的刻痕,不细看便容易忽略,她伸手擦去上面的灰尘,也不知伦尔口中说的那段时期是几时发生的事,这些刻痕都已被时间腐蚀成古老的样子。
她注意到这些刻痕细看毫无规则,但密集地排列在一起,站在从远处看,则是一道道壁画,似乎是有人刻意凿出来的,于是往后倒退几步,将视线范围扩大,然而刻痕经过经年累月的摧残早已破败,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壁画的完整性。
“这明显不是自然产物。”她想到。
琦玲灵机一动,将灵力抬上天眼启动灵视,壁画的全貌顿时展露清楚,只见灵视之中被凿出来的线条鲜明,刻画的中央是一座祭坛,祭坛上面有一位女子模样的人儿正跪地祷告,她的面前摆着比她高数十倍巨大的高坛,坛中冒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祭坛四周围着一大片黑压压的生物。
她按压住躁动的心一一数去,发现那些生物竟是兽族,有生着双翼的人形生物在空中飞翔,有沐浴着火焰长着极长尾巴的鸟类,有犹如山岳般的巨兽虔诚地拜倒,有蛇龟共体的六足生物昂天长啸,有八爪蛇形麒麟有翼兽...
“这...这是什么?”琦玲也不知在问谁,沉沦中,发觉伦尔正在摇晃自己,并喊着:“喂,喂!”
被伦尔摇回神的琦玲收掉灵视,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她看着他,问道:“你...你看到了吗?”
伦尔一副呆头呆脑地样子:“看到什么?”
“这树上的刻画。”
伦尔歪歪头,又看看树身,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哪儿有画?”
琦玲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这小子,向另一处巨大的树身走去,果不其然,这儿还有一副刻画,于是再次启动灵视,眼前浮现一片青光,线条自树身冒出,她看到那先前跪地祷告的女子架云飞起,于空中伸开双手,闭眼昂头作虔诚状,而其背后浮现出占据整幅画四分之三的阴影,她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位...女神?
阴影浮现出来的女人神态无比端庄,唯有女神一词贴切,即使划痕久经风霜,依然盖不住她肃穆庄严的气势,这气势比山岳更沉,比日月更辉,琦玲只觉得双目刺痛,她无法直视女神的面孔,迫不得已,只能避过这位神灵,去查看画中其他地方;她清楚看到所有兽族都抱以无比恭敬的姿态低下头去,仿佛万物众生都臣服在她的威严之下,没有兽族胆敢直视她,大概这就是神灵所谓的不可侵犯吧,随着灵视之中的青影逐渐消失,她心中的震惊却久久不能平静。
按压不住好奇之心,她赶忙再次启动灵视寻找下一幅刻画,不多时便在另一处找到,她看到那位威严的女神,在负责祭祀的女子帮助下,以泥土揉搓成型,随后扔入地上,变作一位...人?
画中阴影部分描述的十分清楚,她不能怀疑自己的灵视,于是心情复杂地盘算着这幅刻画想要表达的意图,它莫非是在说明:这位被万兽尊为领袖的女神,创造了人类?
不会的...
她急匆匆地在林子里找着下一幅画,很快就看到下一幅,但这一副已是残缺不堪,刻痕早已被岁月摧残的只有些许阴影,只能看到无数生物站在左侧,那女神作怜悯状右手挥洒,而右侧的许多人类跪在地上手捧着什么,仿佛是在受礼。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状若疯癫地寻找着下一幅画,然而到此为止了,不管她增强多少倍灵视,偌大的林野里,再无一处树身被刻有遗画。
心情复杂地站定后,她极不愿意承认这些壁画,人类作为天选之子,自古以来便是生而存在,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兽族是邪恶的,它们残暴不仁的统治着凡间,荼毒人类,随后在数任英明领袖的带领下起身反抗,终而打败兽族,并取而代之。
如今的时代已彻底由人类做主,不管西方也好东方也罢,人类的脚步遍布整个凡间,我们所经之处皆为皇土,所到之处皆为人地,人类是上天选中的真命,我们才不是...才不是万恶的兽族创造出来的。
那位女神就是传说中三头六臂吃人不吐骨头的兽王吗?
刻下这些画的人又是谁?
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想靠神话故事来佐证自己的正统身份,好让将来登上统治阶级作铺垫吗?
这些该死的兽族贼心不死...
感到背后有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琦玲才发现伦尔一脸惑然地表情,低声询问:“刻下这些画的...兽族们藏在哪里?”
先前看琦玲发疯似地来回跑动,看着树身又是惊恐又是疑惑的样子,伦尔满腹疑问,反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琦玲用手指着一颗树身,吼道:“画啊!你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注意到吗?”
伦尔挠着头发一脸无辜地说:“可是为什么要看到呢?”
琦玲一愕,对啊,一位自小活在森林里的野人,从未领教过尔虞我诈,不曾与人勾心斗角,他的心中是一张白纸,正等着形形色色的人给他去上色,他怎么会去关心这些。
莫非...是那位会变形术的世外高人,林者?
她决定不再耽搁,心中怀有莫大的疑问等他解答,问面前这个傻小子无疑是对牛弹琴。
一想到这些画或许是某位兽族贼心不死,妄图以壁画里虚假的历史,来欺骗后来者们,身为人类的琦玲,自觉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拿下,带回皇京审判,抱以如此决心的她强拉着呆呆的伦尔往巨树处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