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万鲤湖主人青溪全力出得七剑,将紫金神龙打散,一身剑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再回岸边之时,神力耗尽,体内虚空,昏倒在地。
众人慌忙救起,抬入屋去,放于床榻之上,那双生蝶中青结忙去丹炉内取来丹药,喂青溪服下。只见那神丹入得口中化作金光透入五张六腑四肢百骸去,四方精气自门户间透入屋内,朝青溪口鼻内灌去,片刻过后青溪面色渐渐红润。众人苦候在榻前,良久却不见人醒。
遮月问道:“既已服下丹药,师父为何迟迟不肯醒来?”
青鲤答道:“主人剑法精绝,威力巨大,我二人来此已逾八百年,不过只见主人出过一剑,只那一剑便斩了山中恶龙。今日七剑尽出,已使出平生之力,想是伤了本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能醒转。”
遮月张大了小嘴,惊呼道:“这可如何是好!”
青鲤笑道:“不需担心,主人功力深厚,又有仙气护体,此刻不过虚弱了些,过段时日便会醒来,我等且候着便是了。”
遮月长吐出一口气,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留下双生蝶在房中守护,其余四人出到院子里,几人围石桌而坐。
遮月拉住胡笳手问道:“此处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寻常人连门户也寻不得,为何你二人却自那湖底而出?”
胡笳从那日与徐沔躲在井底逃生,一直讲到追鱼休子误入地宫,再到穿过门户到这万鲤湖。遮月听得一惊一乍,口中不住骂那鱼休子,腮帮气得鼓鼓,若不是魏二劝着,那石桌都快被她砸烂了。
胡笳道:“虽然那鱼休子寻上门来,我二人却也安然无恙,只是可惜本可要他性命,不料他狡猾无比,两番逃脱。”
遮月恨恨道:“气煞人也,那鱼休子作恶多端,不仅放火烧了徐府,伤了那许多性命,现下不依不饶却又找上你二人欲图加害。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此番侥幸让他逃脱,日后遇上,定不饶他!”
徐沔满脸恨意,一拍石桌长身而起,咬牙切齿道:“鱼畜生杀我生父,此生我与他誓不两立,不杀他报父仇,我徐沔誓不为人!”
胡笳瞧在眼里,甚是心疼,那几日外出游山玩水,本已冲淡他心中悲痛,不想此刻又再提起,胡笳拉他坐下,岔开话题,问遮月道:“你二人又是如何到得此地?”
遮月将那日山中入梦境如何识得青溪,在徐府大火之中如何丧生,再到青溪如何救得二人,一一讲来,直讲到今日四人相遇。胡笳听得连连点头,不想他二人竟有如此境遇。
原来那日菩萨顶上,遮月一行人待王虎安然无恙下山而去后,自回万鲤湖来。
遮月见王虎如此爱女心切,为了自己敢泼出命去,一路垂泪不止,虚空之中尽是嚎哭之声,吓退无数鬼魅,尽皆绕路而逃。
待几人再回得万鲤湖来,只见青溪独坐桌前煮茶,自上前拜过。青溪抬眼一看,那遮月立在身前不住拭泪,问道:“这人间烟火,喜怒哀愁、悲欢离合,你只捡那悲哀去看么?”
遮月哭道:“这万鲤湖外风沙太大,眼睛都快装不下了。”
魏二捂嘴偷笑,遮月一脚跺下,踩在魏二脚背上。
青溪心底暗笑,道:“你且去那湖边洗洗双眼。”
遮月点头道:“是。”自去湖边蹲下,捧起水来洗脸。这时青溪微微一抬涨,只见湖面之上一朵大浪掀起,直拍在遮月身上,遮月一身湿透,坐地大哭。众人哈哈大笑,魏二忍住笑意,去湖边扶起遮月来。遮月一路行一路哭,青鲤上前牵着遮月去房中换了洁净衣衫。
再出到院中来时,遮月依旧气鼓鼓的,青溪只作未见,道:“今日既你二人已回,我便将这凝体之法传于你们,待功成之日,你二人自去吧。”
魏二跪地拜道:“仙长这是要赶我们吗?”
青溪道:“我已救得你二人性命,此段缘份已了,不必留在此地。”
魏二道:“正是因为仙长救得我二人性命,仙长大恩未报,我如何便能如此就去!魏二生来愚钝,做不得大事,可留在仙长身边斟茶递水、劈材喂马,魏二亦是心甘情愿。”
青溪刚欲答话,一旁遮月又坐地大哭起来,道:“那牛鼻子老道与鱼休子害我二人性命,此仇如何不报!那鱼休子一介凡人,我爹爹出马尚且能对付。可那臭道士已是成仙之人,法力高强,我二人不过一介凡人,如何报得此仇。你今日赶我们走,便是让我二人白白被人害了性命也!还不如当日被人加害了去,一了百了,也省的报不了仇,烦恼一世,遗憾一世!”
青溪见她如此说来,心中觉得好笑,这凡世间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此刻竟用在自己身上,有意要调笑一番,眉头一挑,问道:“哦?那你如此说,我当日是不该救你么?”
魏二见话头不对,连忙解释道:“仙长息怒,遮月非是此意。”
青溪望向魏二,道:“不是此意?那你说说她是何意?”
魏二心中不住盘算,却也不知如何解释,便道:“遮月报仇心切,一时失言,还请仙长莫要怪罪。”
青溪看向遮月,道:“报仇心切?可笑可笑。尔等一介凡夫俗子,竟想报仇于成仙之人,莫要痴心妄想了。”
遮月拭去泪水,站起身来,道:“仙人又如何,难道便报不得仇了?我王遮月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更要报。况且那臭道士可是一出世便成仙了么?他既成得仙,我便成不得仙么?待我成仙之时,再去报仇,可算得痴心妄想?”
魏二胡乱扯住遮月一角,道:“住口,不得对仙长无理。”
遮月转过头来撇向魏二,不停递眼色。
青溪低头饮了一口,抬起头来,望向二人,道:“你二人唱戏唱得够了么?接下来是不是该以死相逼了?”
魏二拜道:“仙长误会了,魏二绝无此意,不过是想留在仙长身边伺候,以报救命之恩。”
遮月却一脸嬉皮笑脸,道:“呀!这都被您看出来啦,不愧是千年剑仙,我这小把戏可瞒不过您。不过呢,我这人性子从小犟如牛,于我有恩者,以命相报也是无怨无悔,于我结仇者,那便不死不休。仙长既救我二人性命,如此大恩,遮月虽一介女子,也愿拜在仙长门下做牛做马,毫无怨言。至于那牛鼻子老道,今世若不能成仙,这仇怕是报不了。”
青溪饶有兴致,问道:“哦?那你欲若何?”
遮月转到青溪身后,双手搭在青溪肩上,捏起肩来,道:“若仙长愿收我二人为弟子,我们待在仙长身边服侍起居,便可报仙长救命之恩,待我二人学来仙法,便可去那臭道士处报仇,这一来二去,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青溪拍下遮月双手,道:“你倒是想得美,三言两语便得我这个便宜师父?”
遮月连忙摆手道:“不便宜不便宜,仙长乃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剑仙,便是掉下一根头发,也能换回一座皇宫来。”
青溪早已见识过此女子的邻牙俐齿,此刻见怪不怪,点头道:“有理,这木屋我也住得厌了,既你如此说,那我便摘下一缕青丝与你,你且去凡间为我换一座皇宫来。”
这下可难倒了遮月也,脑中苦思对策,双眼骨碌碌转动,咧嘴一笑,道:“那世间凡夫俗子如何识得如此无上仙宝,必定不肯也。不过,若是仙长收我为徒传我仙法,我去那皇宫之中演示一番,那些人见我抬手便可呼风唤雨,一跃便能乘风上天,必定功成也,到时候一片瓦也少不了你。”
青溪本有意想刁难一下遮月,不想这女子三言两语之间又将此时推在自己身上,觉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照你所说,今日我收徒收定了也?”
遮月道:“不敢不敢,此事还需仙长细细考虑。我二人就候在万鲤湖,待仙长想明白了,那时再行拜师礼不迟。”
青溪本就对这二人心怀善意,此二人来此之前,这万鲤湖已不知多少年不曾有此欢声笑语,此刻又见遮月与魏二如此心诚,心下不仅想道:“我一生向来不曾收徒,并无一人习得我这一身剑法。此二人与我有缘,况且心性亦是不错,皆是良善之人,想必日后若是学得一招半式,不说专行好事,却也不会在外为非作歹,堕了我的名声。若收这二人为徒也并非不可,尚可传下我这一身剑法去,不过相交日短,且再看他些时日,那时再说。”
遮月见青溪并不答话,自低头沉思,心知其有意,当即跪在身前,磕头便拜,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魏二知其意,随遮月一起,磕下八个响头来。
那青溪面带笑意,端起杯子,饮起茶来,道:“我何事答应过收你为徒了?”
遮月笑容灿烂,道:“师父既不肯收徒,为何喝我拜师茶?”
青溪问道:“此茶我亲手所煮,如何又成了你的拜师茶?”
遮月道:“方才我先行拜师之礼,你再提起茶碗来饮,不是拜师茶却是何茶?”
青溪点指道:“强词夺理!”
遮月低头道:“师父教训得是。”
青溪不接话头,道:“照我方才之言,传你二人凝体之法,待体成之日,便去吧。”
遮月眼珠一转,问道:“我二人凝成体魄之时便离去,此话当真?”
青溪低头饮茶,道:“当真。”
遮月一脸无赖模样,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便不学那凝体之法,只以魂魄在这万鲤湖中,那便无人赶我走了也!您话已出口,可万不能反悔。”
青溪万万料不到遮月竟会说出如此言语来,微微一愣,哑然失笑,自回房中去了。
青鲤走上前来,抱拳笑道:“可喜可贺也,恭喜遮月妹妹也!”
遮月问道:“此话何来?”
青鲤道:“若非主人有意,如何与你说恁多言语来,想是主人心中已定,不过是想再考校你二人些时日。”
遮月听她如此讲来,欢天喜地,上串下跳,收不住也。
此后遮月与魏二对青溪便以师父相称,这万鲤湖主人却也任由他二人如此。虽为正式行过拜师收徒之礼,却也算有了师徒名分。
次日清早,遮月、魏二早候在青溪门外,待青溪出得门来,二人紧随其后。
青溪道:“今日开始,我便授你二人凝体之法。”
二人齐齐跪地,拜倒:“多谢师父。”
青溪任他二人如此称呼,抬手让二人起身坐于身旁,道:“世间体魄分虚实,魄为虚,共三魂并七魄,谓之神魂。体为实,载神魂之躯,谓之本。体有强弱,弱者不能禁风,强者可开天地。凡人不能离也,生人离体,谓之出窍,游离三日而亡,亡者离体,人称孤魂,最惧阳气,不能沾身。尝有仙神炼魂弃体者,以四方精气聚为体魄,终觉不过假它物耳,乃无根之草也,能以意对,不可力敌。是以你二人虽得仙草护体,终不是长久之计,需自聚体魄,以为本也。”
二人道:“徒儿知了,还请师父传授凝体之法。”
青溪道:“凝体之法重在与神魂交融,可以草木炼之,可以山石炼之,可以飞鸟走兽炼之,凡世间万物,皆可炼之为体,但分贵贱高低耳。我来此地已逾千年,此湖中锦鲤万尾,不多不少。若人捕捞而去,不论多少,竖日便会自动补齐。若投鱼入湖,不论多少,竖日自不见也。湖中锦鲤自万尾而起,亦至万尾而终,是以,我唤为万鲤湖。”
遮月暗自点头道:“此湖原来恁多古怪,湖中锦鲤竟始终保持一万。”
青溪道:“不错,这千年来,我也不曾探明是何因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便是仙人也不敢妄言堪透世间万物。你二人得常怀谦逊之心,不可狂妄自大。”
二人点头,道:“徒儿谨记于心。”
遮月突然问道:“师父既说这世间万物皆可炼体,那我二人以何物最美?”
青溪抬手虚抓,自湖中飞来一尾锦鲤,悬在石桌之上,笑道:“便是此物。”
遮月惊得站起身来,嫌弃道:“不成不成,那我不成鲤鱼精了。”
青溪笑问道:“那你可愿做那树精牛精石头怪?”
遮月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做那树精还不得全身坑坑洼洼全是皱纹,那青牛精一身黑糊糊的让人瞧见还不知我晒了多少日头里,那石头怪更不成了,又臭又硬的,我一个女儿家如何使得。”
青溪问道:“那你愿做甚么?”
遮月笑道:“嘻嘻,做个仙女便好。”
青溪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是以皆能炼体。方才说过,重在与神魂交融凝为一体,非是仅已神魂入主其中。”
遮月还欲再讲,魏二抢过话头,道:“全凭师父安排,我俩就以锦鲤炼体。”
青溪续道:“这锦鲤何来我虽不知,可其功效,我却窥得一二。此鱼不食,仙凡之物皆不入口,只以四方精气补充己身,是世间难得灵物。是以,其肉可疗伤可趋毒可炼丹可凝体。凡人食之当可延年益寿,仙人食之亦可助修行。你二人以此为本,睡梦之中亦可纳四方精气入体,来日修行,益处大也。”
遮月一听竟有如此大用,眉开眼笑,绕着桌上锦鲤来回观望,只差流下口水来。
青溪一招手,那鱼飞回湖中,一摆尾沉入湖底。
遮月双眼放光,问道:“师父,以锦鲤凝体,如何为之?”
魂青溪解释道:“凝体之物,可分本体与精魂,具形之时二者共存,待你神魂与凝出体魄交融之时,其精魂自去,那时体魄便归你所有。”
说罢,青溪将凝体之法细细道与二人听,遮月、魏二全身灌注,生怕错过半个字,将青溪所授牢牢记与心中。
授罢,青溪问道:“你二人可记全?”
二人点头,道:“一字不差。”
青溪再问道:“可有疑惑?”
遮月笑道:“记在心中便可,待凝体之时遇上,再问不迟。”
此刻遮月已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眼中满是精光。青溪一挥手,道:“你二人先去吧。”
遮月抱拳欠身,朗声道:“徒儿遵命。”一把拉起魏二,自乘舟到了湖中。
遮月坐在舟中,嘴里念念有词,只听她说道:“此鱼竟有如此功效,我得好好备上一些,再回凡间之时给爹爹哥哥捎去,家中人人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也不枉向来对我如此疼爱。”
魏二笑道:“你就不怕师父说你吃里扒外,将你逐出师门?”
遮月一巴掌拍在魏二脑门上,道:“呸呸呸,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与我爹爹同辈而论,可称兄弟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里会计较这区区几条锦鲤!”
如此在湖中日日修炼那凝体之法,直到胡笳、徐沔闯入万里湖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