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虎得知女儿王遮月丧生于火场之中,只道是鱼休子放火,误杀了遮月,怒从中来。却不知遮月三人本来得及走脱,最后却丧命于歹人刀下,不过不管遮月死因为何,终究是与鱼休子逃不了干系,王虎这一去,也算不冤了那鱼休子。
王虎带大队人马在前,刘荡背负剑匣拍马在后头赶。傍晚时分堪堪赶上,刘荡见前方尘头起处,大队人马奔驰,提一口气,大声喊道:“王兄慢走!”
王虎听是刘荡来了,自停下马来,众人驻下马来,只见身后一匹白驹,上面骑乘之人径往王虎身前停马而去,刘荡抱拳道:“王兄走时如何不知会在下一声?”
王虎正自悲痛之中,脸色不悦,见是刘荡,强挤出半分笑脸,道:“吾家中之事,不好劳烦刘兄。是以自行去了,多多担待。”
刘荡道:“王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徐府林外你我生死相向,在那山巅之上你我却又联手对抗山神。在下一生少友,从不对人交心,你我虽相识不过区区数日,但王兄为人仗义豪爽,在下亦是佩服得紧,心中已然将你当作兄弟。兄弟家事,便是我刘荡家事。”
王虎听这一番言语,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暖意,此人相交数日,却能有这份心意,王虎心中领下这份情来,抱拳到:“刘兄心中之意,在下何尝不是?既刘兄追来,我们便同路而去,小女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多一分慰藉。”
刘荡道:“此事虽非我所为,在下心中亦是惭愧无比。今日便与王兄同去,若不杀了鱼休子为遮月偿命,刘某此生无颜再立身天地间!”
王虎点头,一行人杀气腾腾,再往南阳而去。
话说那日鱼休子离去之前,已派下人来去王虎庄上探听徐氏消息。那人夜来潜在庄上,不想徐氏一脉消息不曾探得分毫,却意外得知王虎之女王遮月已丧生火场之中,心中料定王虎等人此后必来菩萨顶报仇,是以不等王虎醒转,已先回家中报信。
鱼休子听得此消息,惊出一身汗来。只因一本剑谱迷了心窍,竟惹出如此大祸来,心中万分焦急,悔不当初。
收拾行装欲走,忽停下脚步,转念想到:“我若如此一走了之,王虎失了爱女,报仇心切,此番若寻不得我,必然不肯罢休。这天大地大却也无我鱼休子容身之地,哪怕我躲去师父处,一个王虎或许还能应付,可那日见王虎刘荡二人亲近,直如兄弟一般,若他二人联起手来,怕是师父也保不了我。不成,如此只逃得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鱼休子闭眼沉思,来回踱步。忽的睁开双眼,看向身旁之人,眼神阴鸷无比,冷笑出声。那人见鱼休子如此神态,吓得连连后退。
鱼休子一把抓过那人,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一向待你不薄,今日便是你报恩之时。”
那人欲待挣脱时,鱼休子已点下那人穴道,瞬间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鱼休子尖声笑道:“任你王虎有通天的本事,能奈我鱼休子何?不过虐施小计,我便脱得身去,此后天高海阔,我哪里去不得?”
王虎等人如此行得七日,已到菩萨山下,前方探马来报:“鱼休子正在山中,白日里只在院中竹椅上躺着,两日间不曾离去。”
王虎脸色阴沉,道:“便是不在此处,那又如何!我王虎若想杀他,即便藏到天涯海角去,也难逃一死!”
一声呼喝,众人向山顶奔去,马蹄扬起漫天风沙,每粒沙尘之中皆是杀气!
到得菩萨顶上,好大一座庄园,王虎刘荡在前,直闯入门去,凡拦路者,非死即伤。
先前探马之人引路,径往鱼休子住处而去。到得院中,只见鱼休子正躺在竹椅之上沐日光而眠。
王虎怒气冲霄,一声大叫,长棍向前递出,棍未至力先到,棍风到时鱼休子连人带椅翻飞出去。竹椅四分八裂,鱼休子直飞出几丈去,撞在院墙之上。
王虎面目狰狞,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见鱼休子瘫在地上,口中大口吐血,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眼神中满是惊恐。
王虎俯下身来,一把提起鱼休子,拎在身前,恨恨道:“我道你鱼休子好大的本事,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今日你若是能拿出血性来与我对上几招,老夫或许能给你一个痛快。不想,却连山中野狗也比不得。老天不公,小女如何冤死于如此懦夫之手!若不将你抽筋扒皮,挖心掏肺,如何解我胸中这口恶气!”说道最后,已是牙缝里挤出字来。
鱼休子此刻便如没了骨头一般,任由四肢垂下,口中依旧咳血,待要说话时,却只能发出咿呀之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虎冷哼一声,道:“若非为遮月报仇雪恨,如此人物,杀来只是脏了吾手。你等将此人捆下,押回遮月墓前碎尸万段!”说罢重重往地上一丢,待众人前去缚时,发现那人已没了呼吸,毙了命也!
王虎犹自不解恨,道:“如何能便宜了他去!依旧带回庄去,置于遮月墓前,将此人鞭尸五百,剁碎了喂狗!”
此刻鱼休子门前瘫坐在地的书童,脸上露出震惊惧怕之色,心下却道:“饶你王虎威风八面,不照样中了我计也!此刻你杀我书童,权当为你女儿地下做个伴,免得黄泉路上寂寞。可任你武功盖世,今日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伤得我分毫?”
你道此人是谁?正是鱼休子也!
原来那日鱼休子苦思脱身之法,忽一念想到所学易容之术,计上心来。便点了身旁书童穴道,做了自己面皮贴于其面上,再换得一身衣衫,活脱脱便是一个鱼休子也!他料定王虎必先派人上山探查自己行踪,是以每日点了“替身”穴道,扶来院中沐日,自己却作书童打扮,立在院中,任由探子探了去报王虎。鱼休子料到王虎失女心切,心中怒不可遏,一见自己面便要立刻动起手来,以书童之功力,半招也接不得,况且早已点了书童穴道,话也说不得半句,王虎哪里有机会便得真假来?待人一死,王虎自去。这一手瞒天过海,天知地知,无人可知也。是以待在此处亲眼瞧见王虎杀了“鱼休子”报仇雪恨之后,方才放心。
此刻见替身已死,王虎等人却并未发觉其中蹊跷,装模作样瘫倒在地,心底却乐开了花。只待众人离去,他鱼休子便弃了此地,改头换面另起山头也好隐居他处也罢,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众人找来木板将尸体放下,用绳栓在马后,出得鱼休子家中时,众人四下放起火来,风助火势,烧得一干二净,园中各人不曾被打杀了去,此刻各自逃命。
众人下的山去,才行得几十里路,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才过晌午,已似黑夜一般,四下里并不见物。一声雷响,哗啦啦下起暴雨来。
路上泥泞不堪,汇雨成溪,已是人不睁眼,马不能行,皆去前方破庙里躲雨。
众人拆下破门桌椅等物生起火来,马匹自在屋檐下躲着,院中只余下“鱼休子”尸体躺着木板之上,任由大雨冲刷。
一场雨一连下了一夜,至第二日清晨方才停歇。众人上马欲再行,手下一弟子报道:“师父,木板之上那人似有蹊跷。”
王虎叱道:“胡言乱语,人已死去多时,此刻还能复生不成?”
那弟子道:“非是复生,弟子见那人脸上浮肿,似要脱离了一般。”
王虎听人这么一说,回想昨日自己不过递出一棍,还未如何使力,那鱼休子便重伤在棍风之下,此刻想来甚是可疑,便到尸体前已看,只见大雨冲刷浸泡之下,那尸体面上鼓大小几个包来,面颊处似有面皮将要脱落,蹲下身来,手伸到脸颊处一拉,撕下一张面皮来,再看那人,哪里是鱼休子来,分明便是昨日院中书童也!
王虎知中了鱼休子计,杀女之仇还不曾得报,今日又被人如此戏耍一番,只觉热血上头,头晕脑胀,站立不稳。王冲欲上前来扶,王虎摆手,不让近前。
只见王虎原地站得片刻,浑身发光,脚下三尺之内,地上积水瞬间干透,王虎发一声喊,拔足便往菩萨顶那方奔去,众人跑出来看时,已不见了人影。
刘荡吩咐道:“你等先回庄上,我追上去看。”说罢足尖一点,泥泞之中健步如飞,丝毫不拖泥带水。
百里路程二人片刻就到,只见菩萨顶上一片焦黑,尽是瓦砾灰烬,满眼断壁残垣,哪里见个人影!
王虎呆在原地,面色发青,恨意滔天,手背手臂青筋暴起,一杆镔铁大棍被握得嘎吱作响。
刘荡欲上前宽慰几句,只见王虎周身发光,怒气如洪水般扩散而出,王虎一步便夸入废墟之中。一声长啸,手中铁棍舞得只剩残影,瓦砾残垣之中,四处乱砸,口中念道:“鱼休子,老夫今世与你不共戴天,今日你侥幸脱得身去,来日寻出你时,叫你后悔来着世间走过一遭。老夫扒皮抽筋,扣眼挖心,割肉削骨,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待王虎停下时,只见断壁残垣之类尽成齑粉,原地砸出好大一个坑来。
刘荡见王虎如此悲痛,像失心疯了一般,心中难受。
王虎犹自不解气,大棍朝天,骂道:“贼老天,世间万般恶人横行,你不收,却来害我儿女之命,瞎了你的狗眼么!我王虎纵横一世,杀人无数,可有错杀一个好人?我王虎坐镇一方,可有半点欺男霸女所为?若我王家结了恶果,我王虎一肩挑之,冲我来便是,你为何收我女儿命去?世人常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王某便来看看,如此眼瞎老狗,究竟是何神明!”
说罢,王虎提一口气,弯腰曲腿,猛然发力,地上砰然炸出一个大坑,再看王虎已直冲云霄而去。王虎发了十二力,一杆大棍舞得罡风四射,搅散云层无数,霎时间风云变色,乌云重重汇聚而来。
那日刘荡王虎经老神仙指点,平日里武学之惑解了大半,再饮下神仙酒来,功力激增,隐隐有突破迹象。
此刻王虎在山顶之上一跃到了云层中,搅得青云之上甚是不宁,乌云汇聚而至,王虎一气用尽,从天空中坠落而下,将要落地之时,强提一口气来,大棍猛然往地面一砸,棍风到处赫然又是一个大坑,若此一顿,竟是安然落地。
王虎举头望天,见乌云聚拢,天地间一片昏暗,再提上一口气,周身盈彩流转,真气充盈似要透体而出,举手投足间尽是无上意气,王虎长棍向天,骂道:“贼老天,今日管你乌云彩云白云青云,老夫通通打散了去。若不将你捅出个窟窿来,算我这杆镔铁大棍只配挑粪也!”
说罢再一跃冲上天去,王虎怒发冲冠,须眉皆竖,大棍挑刺挥砸,来往冲突,黑压压的乌云之中频频闪出五彩奇光来。
在王虎的震荡之下,乌云不仅未散去,反而越积越厚。刘荡在山顶之上只见乌云里透出丝丝雷电,与王虎散发出的五彩奇光相互纠缠。忽的轰隆隆雷电翻滚之声传向四面八方,雷声起处,王虎周身与雷电交织在一起,呲呲作响。
王虎浑然不惧,冷哼一声道:“区区雷电能奈我何!今日我便学那无上仙人,引此雷电练我体魄,壮我神魂!”
此言一出,天地间似是有感,贴耳撕布一般,只闻呲啦一声巨响,天际一道闪电拖着白光直劈入云层里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王虎身上,顷刻间便将王虎包裹在内,闪电稍纵即逝,不过短短一瞬便劈得王虎周身焦黑,一身衣衫皆成灰烬。
刘荡见闪电立劈而去,心道:“坏了!王兄此番命休矣!”却不料王虎此刻正悬在乌云闪电之中,如焦炭一般,只剩一双眸子闪烁光彩,而王虎战意高昂,比对上那日山神还要兴奋。
王虎一声大笑,猛然一发功,真气如洪水决堤透体而出,周身龟裂开来,缝隙中透出光芒,再一抖身,簌簌往下掉,如金蝉脱壳一般,蜕下一层焦皮来。
再看王虎时,丝毫无伤,一身铜筋铁骨熠熠生辉,再挥大棍之时,隐隐有风雷之声发出,尤有龙象之力。王虎本就内外功兼具,尤其以体魄为重,平日里自称一介莽夫,未必没有其道理。
雷电加身之时,王虎聚全身功力于体表之上,各窍穴里蕴藏之真力,亦是来回冲突,不断防御,是以雷电之下竟是活下命来。此刻虽蜕下一层皮来,王虎却发现自己体魄远胜往昔,各窍穴之中隐有雷电之力,稍一运功便要透体而出。
王虎大喜,不想传闻之中仙人引雷电锻体之法,今日他却以一介凡体抗下,收获之丰,不下苦练武艺数十年,王虎自问如此际遇,凡人之中怕是唯有自己一人而已,如今对上各大门派执牛耳者,怕是丝毫不会落了下风!
那日对上山神之前,王虎从不信世上鬼神之说,此刻亲身经历天地之力,深以为然。心下想到:“既世上果有仙人,我王虎今生可有幸脱得凡胎飞升成仙而去?”
未等王虎如何深思下去,天际处又一道闪电飞来,王虎已经历过一次雷劫,此刻感觉到远处一道闪电呼啸而来,怡然不惧,提起手中镔铁大棍便向前砸去。殊不知此道闪电比先前一道大过数倍,重重击在镔铁棍上,王虎一声大叫,只觉双手刺骨般疼痛把握不住,一跤跌出乌云之中,翻滚而下。
刘荡正自焦急,忽见云中坠下一人,暗叫不好,足下发力,高高向上跃起,将那人一把揽入怀中,二人向地面坠去。
落地之后只见王虎双掌血肉模糊,已人事不省。刘荡扶住王虎,掌心贴在其背后,暗自运功,往王虎体内输送真气。
片刻之后,王虎悠悠醒转,只觉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从背心透体而入,转头道:“刘兄。”
刘荡见王虎醒转,撤回手来,关切问道:“王兄如何?”
王虎笑道:“我已无妨,皮外伤而已,修养几日便好,刘兄不必挂怀。”
刘荡喜道:“恭喜王兄,天雷之下不仅活下命来,还破境了去!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诚不我欺也!”刘荡贴背运功之时便察觉到王虎体内真气充沛已极,一丝一缕重如山岳,若不是王虎此刻已昏死过去,无丝毫抵抗,恐怕自己真气半分也透不入体去,那时便知王虎已然突破了也!
王虎道:“此番先有神仙指点,再有神仙酒相助,此刻天雷入体,方才突破,侥幸而已。刘兄天赋异禀,破此境界,只在早晚。”
二人起身欲待下山,王虎只觉浑身凉飕飕,低头一看发觉自己衣不蔽体,裸露在外,苦笑不已。
刘荡脱下长袍与王虎披上,二人自下山去不提。
再说当时王虎才一跌出云来,只闻虚空之中一声惊呼:“呀!爹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