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儿这天也是乖乖的,她今晚不能再随性子做事,她是要去做一件极为庄重的,完成她生命里的一个使命,这将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三十晚,以后她就不能陪家人一起度年三十。
天泽还是照例要去灵山,这已是雷打不动,风雪不能阻的。他下午三点从局里出来,先去沈园看过荷儿就出发赶往灵山。他到灵山一成不变,泡温泉,吃年夜饭,守岁。过了子夜,天下起雪,雪也像他的生活习惯,每到这天总是会飘落下来,随他飞上梅枝的的心愿。他坐在枝上吹着笛,吹着他就伤心起来,他掉了眼泪,只是他很快抹干了,去年种种如昨夜一般,他仍可听见自己疯狂的叫喊,癫狂地堕入谷涧咆哮……荷儿欢喜地叫喊,他的疯癫倾刻没了然后他们拷鱼吃,打麻雀……今夜他将一个人,他又是一个人。“朋友,啊!朋友,我同龄的朋友都是荷儿带给我的,她带给我的也许不只有朋友,还有孩子的乐趣,放开怀抱的心情……啊,再有几天,她就将是别人的新娘,她将不再这样记得我,不再这样在我面前跳动,她将和我隔着遥远的山,迢迢的江河,她将在千里之外……我的心,我的心真的好痛……”他按住心口。
“天泽。”
“嗯。”他应声,他并不知谁叫他,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天泽,你想荷儿了吧。”
“嗯,我想了这几天就不想了。”
“她要嫁卢枫了,你伤心吗?”
“不知道,也许高兴,她有了好归宿,我不再用担心她。”
“是吗,你自己怎么办?”
“我自己?”
“你不想丽缇吗?”
“丽缇?啊,是啊,她怎么样了,我像是很久不见她,她还在生我气吗?去年在这我……”
“天泽你是不是在做梦,你知道和谁说话吗?”
“是啊,我和谁说话,谁和我说话。”他茫茫然,四下寻。
“唉!”说话人唉声:“我是汉楚,我和汉禹、查理、小维,九隆、不凡来看你,你看看你这副失魂落魄。你是不是有荷儿快离开身体的感觉?”
“是,这几天都是这样,这种感觉很痛。”他这是在梦中和人对语。
“你就不要荷儿嫁了,行吗?”汉楚故意说:“你娶荷儿,好吗?”
“不行,我却是找不到爷爷的那种感觉,她只是我的妹妹。”
“她只有一个哥哥,沈汉禹,你不是她哥,明白吗?”
“不对,我是,她是我身上长出去的,和我连着心,连着肉。她要走了,啊,我的心,我的心好痛。”天泽捂住心口,眉绾得紧紧的。众人盯着他一脸痛憷都不知说什么,他真是不可思议。
汉楚摇头:“他这是梦游,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看着,待会他就要下来,去小楼。我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和荷儿的感情怎么会有母子间的连心痛?”
不凡长叹;“这也许是大舅母的错,她当年不该那样执著,他十二岁就离开大舅母去上军校然后一直独立生活。是荷儿带给了他童年,少年,给了他一个孩子应有的一切,淘气,玩劣。也带给了他母性的爱,还有他们同病相惜……现在荷儿就要嫁了,他的生活习惯又将打破,他必须强迫自己适应这个现实。”
李小维愧疚地:“大哥比我更可怜,我至少有妈妈无微不至的呵护关怀。”
“这算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当不可说的时候我们何必去说呢,去自寻烦恼呢?”汉楚说。
他们说话间天泽如汉楚所说,从梅枝上飞下身,朝小楼方向,他把小楼走了一遍,又出来飞身进了寺院,有一个多小时他从里面又飞了出来往后山去,去到当年荷儿生他气的那张吊床,他抚摸吊床有好一阵,就跃上躺进去,还不住摇晃,吹起口哨,雪花也盖满他身,李小维见着不觉潸然泪下,他却是想不到母亲当年的错对天泽竟然有如此大的伤害,他此时只是在寻找荷儿的影子,汉禹嗟怀想为他盖上披风,汉楚忙挡住:“你会惊动他的梦,他会受到身心的伤害,他这样醒来就不记得梦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可是他这样子我真的看不去,太可怜了。”
“谁让他是男人,是女孩子就不同了,放谁都痛爱。像荷儿虽然自小在寺院,但是一庙僧众都宠爱她,宠得她无法无天。”汉楚笑起来。
“是啊,男孩都宠爱她,可女孩子都嫉妒她,我们不该太爱她,应该疏远她,这样她就不会受到女孩子的围攻了。”不想天泽接话,吓大家一跳:“我以后不爱她了,我要去找丽缇,我答应她一年时间。”
汉楚近他身旁,他闭着眼睛很安祥。
不凡息叹声说:“算了,我们就坐在这守他一晚,别出事才好,否则我不知怎么跟外公交待。”
大家依言就地坐,欣赏雪花飞。汉楚坐了一会不禁站起身走到梅树下观梅,查理也挨身看,他笑:“我自看了这花是再不想离开这。”
“你是不想离开荷儿吧,你想做她一辈子的婚外守护神,当我不知道。你这老外。”
“这样很好。”又是天泽接话。唬得查理和汉楚面面相觑。九隆却是笑;“他睡着了,耳朵却是灵便。”
“这是典型的梦游症,就像正常人活动一样。”汉楚失笑。
天渐渐放亮,雪漫漫停下,天泽也漫漫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伸了几个懒腰,一跃而下叫;“好大雪,我身上盖了床雪被。”他跃下地,但见汉楚一个个席地而坐讶然失笑,叫:“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招呼我一声。汉楚,我的嫂嫂们呢,你把她们都丢下了吗?”
汉楚闻声忙起身骂:“你小子睡醒了,为了你我有什么法?我只能近贤朋远女色,与你共享灵山仙气。否则以后你成仙了,我却堕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多没意思。”
“知道就好。”他说着笑:“做诗的没来,少了一份雅兴。”掬把雪抹脸:“好爽。”
“大哥,你在雪里睡了一晚不冷吗?”李小维问。
“冷?当然不,我身子浑身是烫的,像火烤样。不过我怎么来了这呢?我应该在断崖梅的。”
汉楚一班人笑。汉楚问:“今天你打算怎么过?”
“我要下山,今天我执班。你们呢?”
“你没别的活动,我们就在山上陪大哥,初三下山。”
“初三去李家堡吧,我们去那围猎,我把爷爷他们都带去,好好热闹一下,让荷儿痛快一回,她以后有了小笨驴就没这么自由。”
众人又是失笑。
“你们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我们没说你说得不对,我们是说你想得真周到。”汉楚笑:“时间还早,你应该还想登石塔的,对不对?”
“是,那样心情很开阔,可以一览灵山风色,可以想像大师六十年足迹山岭。潜心医学,潜心佛教。”
“你不会有学他的念头吧?”汉楚半开玩笑。
“当然不会,这需要一种高强度的意念。”
“不如说你色心太重,想女人。”汉楚不屑,十分刻薄。
“就算是吧,这也不为过,女人本来就是为男人生存的,谁说我这个年龄不该有点春色,不该有点韵事?这么青春的男生,这么富有魅力。”
众人哈哈大笑。汉楚进一步说:“终于吐出真言,露出男儿欲色之本性。”
“这不得拜谢你这位好老师,教会我欣赏女人,而后又教我去如何痛她们,讨她们欢心。”
汉楚有心花怒放之感觉:“我没预备你会听,我想你是那种夫子,拘于说女人,拘于色字。”
“有色才会有爱情,才会有婚姻,才会有家,当女人给你一个家时那感觉应该极为幸福甜美。”
“所以你快点把丽缇搞定,然后结婚,明年我回来,就喝你的喜酒?”
“我想没问题。”他自信地笑;“你送什么做贺礼?”
“你想要什么?”
他哈哈而笑。
他们攀上塔楼,纵观山色,百岭成峰,茫茫白雪,千里冰封。天泽又想卢枫说:“他真不够朋友,他应该为我们作最后一次的处男诗,处男诗与男人诗应该是两个不同境界的诗,对不对。”
“还有机会,初三那天你叫他作一百首,否则不准娶荷儿。”汉楚笑说。
“一首就够,多了不经典,诗要经典的好。”
“你最好别听他作诗,汉楚,你忘了去年。”不凡说:“他会将我们变成疯子。”
“说的也是,但是听听无妨,毕竟是处男最后一首诗。”汉楚说着快意促狭地笑:“我们就要他作首处男最后一天,很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