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听逸阳语声严厉,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句“不敢”,将手里的戒尺握了几握,狠一狠心,挥起戒尺打在风儿微微发抖的臀上。
赵飞虽不敢放水,却也并未下大力气,只是风儿身上的旧伤才愈好不过几日,那刚刚长好的嫩肉尤其禁不得责打摧残,只咬牙隐忍了三下便已是再也吃疼不住,呻吟之下哀哀哭喊告饶:“大师哥,饶我……疼……救我……”
逸阳皱了眉,一拍桌子斥道:“你住口!是你自己求仁得仁,我已然是对你迁就得很了。再若得寸进尺,决不轻饶。”
逸阳坐在桌边,终究也是不忍见风儿疼得浑身栗抖、将牙齿咬了衣袖苦苦隐忍的情形,那一双小手死死地把住凳边,吃力之下十个指头都成了雪白之色,逸阳只得将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浓荫之中,初开的几朵绯红色合欢花娇俏可爱,只是绿肥红瘦,越发显得花朵单薄了些。
眼不见,逸阳的心也未必能静,耳边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起落的戒尺声和风儿勉强隐忍的哽咽哭声,都直直灌入逸阳耳中,将逸阳的心揪得疼了又疼。
不能安慰风儿,逸阳也只好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二十戒尺,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既然风儿不肯在纤纤面前服软低头,是以并不逼着她去给纤纤道歉,已经是自己对风儿让了一步,那么让她受些皮肉之苦的教训也很应该--何况,赵飞必定不会下手太重。
七下……八下……九下……大师哥不能太纵容你,风儿,你能懂么?
十二下……十三下……风儿,风儿,你还受得住么?再忍一忍……
还有四下……三下……两下……一下……可算是结束了……
直到戒尺声停下,逸阳方收回悠然望向窗外的眼光,回头瞧向风儿。
只见风儿纸人儿一般抖索索地伏在凳上,黑色的裤子上也看不出有没有血痕,可再看她脸色煞白,额上满是淋漓的冷汗,脸颊上泪痕凌乱,着实是一副狼狈模样。风儿想挣扎起身,却扯动伤处,疼得低低“哎呦”连声,便干脆趴在凳子上抽抽嗒嗒,哭个无尽无休。
逸阳硬起心肠,厉声对风儿道:“风儿,不准你再去找你纤纤姐姐的麻烦,你记住没有?。”
风儿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们……你们都偏向着她,只欺负我一个……”
逸阳狠下心不理会她,只是语气越发严厉:“我问你记住没有。”
风儿也越发委屈,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却还是给逸阳逼得无法,只得哭着勉强答了句:“我记住了。”
逸阳方道:“你回去罢。”
风儿挣扎着撑起身子,疼得脸色越发的白了。逸阳不动,只冷冷瞧着她,还是赵飞在旁实在看不过,上前小心扶了她起来。
风儿站起身,想忍住不哭,可眼泪却更是流得凶了。勉强走到逸阳跟前,低着头哑声说了句:“大师哥,我回去了。”眼泪如珠串断线,纷纷坠落尘埃,一颗颗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逸阳只摆了摆手,并不再开口。
看着风儿抹着眼泪出屋而去,逸阳方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风儿,一副小孩子脾气。”又转头叮嘱赵飞和翩翩道,“风儿今日受了教训,该是消停些了。只是不要把风儿挨打的事情告诉纤纤,她两个都有些任性,回头两个遇到一处又要起争执。”
打发了笛轩去送翩翩和赵飞,逸阳想着这几日曲留儿回家探望犯了旧疾的娘亲,只怕没人照顾风儿,便起身出了屋门,快步朝通向锁风轩的角门而去。
才绕过山子石,便听得压得低低的恸哭之声,逸阳疾步赶上去,原来是风儿跌倒在石子甬路上,便趴在地上用衣袖捂在口上痛哭。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逸阳急步上前抱起风儿。
风儿正哭得天昏地暗,一见是逸阳抱起自己,越发觉得自己委屈难忍,登时狠命挣扎,一心要推开逸阳:“你放开我!我讨厌你!我不要你管我!你们都偏向纤纤欺负我……”
逸阳忍住背上的伤口撕裂的疼痛,也不顾风儿在自己怀里挣扎踢打,只是不肯松手,一直将风儿抱进锁风轩,将她安置在床上。
风儿始终不能挣脱,干脆放声大哭大叫:“……你们都说纤纤好,你们都是瞎子!你们就是都瞧不上我……就因为我是捡来的!……”
逸阳觉得风儿实在是有些无赖,不禁紧皱了眉头,只是一想到她那日哭着反复抄写“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的情形,又心生怜悯,也不想与她计较。可这风儿却没完没了,逸阳最终实在受不了风儿的哭闹,一把按住风儿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哭得满脸涕泪的风儿发狠想甩开逸阳,却死活不能挣脱,只好抱住软枕,将头脸都埋在软枕里,直哭得肝肠俱碎。
逸阳见风儿总算消停了些,便轻轻褪下风儿的下衣,见伤处虽并不甚重,但还是打破了才长好的嫩肉,旧痕赫然,又添新伤,知她疼得不轻,暗暗叹了口气,拿了干净帕子浸了温水,小心擦去血痕。
任是逸阳如何小心,将药敷上伤处的时候,风儿还是“哎哟”连声,吃疼之下便要闪躲,给逸阳一把按住,百般挣扎不脱,也只剩了继续大哭。
待得逸阳给风儿收拾停当,风儿已然是将怀里的枕头哭湿了好大一片,喉咙都哑了,却仍旧不肯罢休。
逸阳在床边坐下,将手轻轻按在风儿瑟瑟抖索的肩头上,半晌,只说了句:“好了风儿,别哭了。”见风儿只是不理睬。逸阳取出自己袖中的帕子,给风儿拭泪擦鼻涕,风儿却转头躲开。
逸阳看她哭得双目红肿,柔和下声气又劝道:“别哭了,疼得厉害就合上眼睡一睡也好。”风儿却干脆将脸孔转朝墙壁,继续狠狠地哭,只当看不见听不见身旁有人。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逸阳突然轻声问了句:“你就这么恨我是么?”
风儿早已经哭哑了喉咙,闻得此言,终于忍不住哑着声恨道:“对,我就是恨你!你也骗我!你说过舍不得打我,你还说过你心疼我,可为了纤纤你都打了我两遭了,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偏心向着纤纤,都瞧不上我?我就是什么都比纤纤不济,我就是捡回来的野猫野狗,所以活该我是个挨敲打的木鱼!”说得自己越发难过,也不抬头,看也不看逸阳一眼。
逸阳摇摇头,诚心实意劝道:“风儿,你听话,自然没人打你。”
“我就不要听你的话!你就会朝我凶。”此刻的风儿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突然凶巴巴地直瞪着逸阳,“我就是讨厌听话,讨厌守你们那些规矩,讨厌认错,讨厌挨打--我还讨厌你们所有人!”
逸阳看她哭得连脸孔都肿了,原本也不想与她计较,可听风儿越闹越离谱,也皱起了眉,断然打断她的话头:“风儿,你闹够了没有?谁也不想打你,你也不要自己讨打的好。”
风儿却仿佛根本就没听见逸阳的话,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自顾自赌气喊道:“我尤其讨厌你!我讨厌你下死手打了我还要做好人,反正从来都是我的错,从来都是我该打,你今日干脆给我个痛快,打死了就是我该死,打不死你就放我走,我宁可仍旧在街上去做小叫花!”
逸阳眉心已蹙,此时眼睛一挑,显见得已然是怒了,只是他自己克制着不要发作,便转开眼光不看风儿,却刚好瞧见风儿方才丢在一旁的帕子,给她胡乱地揉做皱巴巴的一团,倒很像那些抄录了《蓼莪》又丢弃的纸团。再看风儿一脸受足了委屈的模样,逸阳又慢慢缓和了下来,思量再三,还是将心底所藏的话说了出来:“风儿,你听话,大师哥当真是不想打罚于你,看你受苦,我也舍不得。”
风儿哪里肯信,只觉逸阳也是哄骗她:“你舍不得?你去骗鬼罢!,你打了我多少回你自己数得过来么?反正是打在我身上,你又不会疼,疼的都是我!”难过委屈之下,死死搂着怀里的软枕,又是一阵嚎啕,“你们没人是真心疼我……但凡若是我有娘亲,也不会老给你们这些坏人打了……”
逸阳耐下性子,一声长叹道:“风儿,若是不疼你,大师哥就不用花这许多心思教你管你了。似你这般任性混闹,若是再没人管着你,你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事来。”沉吟之下,还是说了出口,“你身上疼的时候,大师哥心上疼。”
不料他这番剖心剖肝的话,却换来风儿突然将软枕朝地上狠狠一丢:“你骗人!说什么疼我,记挂着我,话都是拣着好听的来说,让我这傻瓜全当了真,结果呢?结果最后倒霉的全都是我!我挨打受欺负,又有哪个真心心疼过我?原先说我是捡来的野猫野狗,我还难过得要命,可掐着指头算算,这山上有谁像我挨过这么多打?连纤纤才来这山上第二日都嘲笑我当众挨板子,我怎么这么倒霉?其实还不是因为你们哪个都瞧我不顺眼,我这等野草命的就活该由着你们作践么?你们凭什么?还不如让我还去做小叫花算了,路死路埋,沟死沟葬,我才不稀罕你们这里!”
逸阳眼瞧着她神情由恼怒变成委屈,再变成凄苦,只好道:“你自己掐着指头算算,这山上哪一个似你这般淘气?纵是不想打罚于你,只说你几句你哪里肯听?你……”
风儿突然两手死死捂住耳朵,狠命摇着头大叫:“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你,我也不要宇哥,你们都不疼我!你们都骗我!我要娘!我想要娘!”
逸阳从没见风儿如此痛哭,竟是如何安抚也不能好转。百般无奈,只好长叹一声出屋而去。
却不道他这一去,竟是将诸多事情,再难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