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
上下、左右、天地、空间、时间……
一片血红。
即使数十年之后，权倾天下覆手云雨，只要想起那一日的死斗，张良仍压抑不住身体的颤抖，眼前泛起那一日铺天盖地的红。
在那一片惊心动魄的血红中，却有一青一白两个身影，似缥缈魔灵，在猩红天地中游走着，夺取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美妇青衫，软剑似蛟；老者白衣，双匕如蜂。
一个个海灵妖胸口、喉咙、脖颈喷着血倒下，把地面与天空，把敌人与自己，染成一片赤红。
老铁眉头紧皱，踏着这片赤红，踩着二十名部下与两名帝车卫的尸体，拼着挨了三四软剑与七八下匕首，冲到了嬴政身前两丈处。
看着嬴政古井无波的脸色，以及如视蝼蚁的眼神，老铁心内悲愤之情如滔滔烈火烧灼心肺
——当年妻女惨死于暴秦血火践踏之时，嬴政应也是这副如见刍狗的无情样子吧！
铁链挥动，二百余斤的铁棰带着老铁与死去的海灵妖们苦涩酝酿了十余年的沉重愤懑悲痛，直取嬴政头颅！
结束了！
老铁无视身后美妇与老者的怒喝，任由软剑与匕首深深插入身躯
——结束了，大仇已报，我也可以安心去见妻女了。
忽然，老铁眼前一花，一个赤红色披头散发的人影出现在携着万钧力道直奔嬴政的铁棰之前，手臂轻挥之下，“嗤”的一声轻响，精铁铸造无坚不摧的辟海锥竟被一分为二，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声势，飞出去二十余丈才颓然落地，一片尘土飞扬中，砸出了两个巨大的深坑。
老铁身为沧海三神之一，经历无数生死厮杀，对战局与战机的判断已如呼吸一般深植于心，眼见一击失手，本应以坚逾钢铁的一双铁拳，拼着性命不顾，也要把近在咫尺的仇人断首毙命。
但是看着对面与两年前一模一样，脸带邪笑、须发怒张若雄狮的对手，望着那一对闪耀着冰冷瘆人奇异蓝芒的眼睛，以及那把在博浪沙夺去大半部下性命的黑色短剑，老铁瞬间做出了判断。
今日之事，败了。
自己怕是见不到暴秦受诛之日了。
老铁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立刻爆发出了更胜之前的光芒。
但是！希望还在！
要保住张生！
不顾腰间软剑与双匕刺出的伤口汩汩冒血，老铁迅捷转身退去，随着左臂一轻，他知道，这条臂膀已经被怒发青年掷出的神兵卸了去。
见到夏召如神兵天降，先是力劈辟海锥，又轻巧断了金甲力士般的敌人一臂，阮蓝舒与何遇鹿尽管身上挂彩，仍是惊喜出声：“五弟，来得好！”
两人惊喜之余，挥动兵刃，欲封住老铁的去路。
但老铁自知此番再难逃得生路，竟自断两脉，硬生生提起十二分气力，不闪不避，任由软剑与匕首在身体上划出数道可怖伤痕，却被气劲阻碍，不得深入。
铁神君燃尽余命，泼洒着鲜血，生生突出了两人阻碍，狂奔至小山背后，单手抓起被眼前血腥厮杀震撼得无法移动一根手指的张良，狂吼一声，口中鲜血喷出丈余，奋发神力，把张良掷入了十余丈外的渭水之中。
张良耳边只听得“先生且记，俺叫铁万钧，巫郡上庸人，被暴秦灭族。但求报仇，万死莫……”
话音未完，一蓬血红爆起，随即波浪涌过，张良便被湍急的渭水裹挟着，急匆匆奔流而去。
一口气讲述了好长一段陈年秘事，夏东行缓了缓，继续道，
“王前帝车卫建成以来，似这般的刺杀，便为始皇帝挡了多次，因此愈发获得信任。”
“帝车五卫中，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巨门卫神行善匿，变化无方，探知天下丝毫事情；破军卫铁血忠肝，武艺超凡，守护君王以身为盾；廉贞卫精于方术，沟通天地，神出鬼没妙用无穷；禄存卫四海飘摇，寻觅遗宝，始皇帝之珍藏多出自其手；贪狼卫主掌杀戮，白昼遁形，夺命无影——先祖夏召便是初代贪狼卫之首。”
“帝车卫五大氏族男女老幼数百人全部居于嵕山秘境，首领之位由各氏族世代相传，始皇帝亲选的文武大能居于山中，在各族幼子中培养强者，每15年举办一次的车辕会中，会决出各氏族之首领，继承贪狼、巨门、廉贞、破军、禄存之名，族内又称狼主、门首、贞圣、军王、禄尊。”
“帝车卫自不必说，乃是始皇帝身边最后最强之秘卫，世间知者寥寥。帝车五卫之首的族内名号，更是秘不外宣。”
“因此周兄道出‘狼主’之名时，夏某实是惊骇莫名，才有了之前唐突举动。”
“只是不知……”
夏东行欲言又止，倒是周亚夫快人快语，接口道：
“此中缘由，就由老夫来为东行老弟解开吧。”
“其实说来也是缘分，老夫当年在军中随波逐流，遇到了不少奇人，其中便有之前所说的医者，以及……陈氏后人。”
“陈氏！破军一脉？！”夏东行难掩心中惊喜，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四代破军之首，天石军王。”
“天石叔还活着！他可还好？”
“陈天石在军中官拜都尉，与我有数次生死之恩，我二人形同兄弟，因此他才与我说了这些往事，以及他流落失讯的孩儿，盼望着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能发动军中力量，帮他寻到遗子。”
周亚夫神色稍黯，道：“然遇七王之乱，叛贼刘濞困兽犹斗，临死反扑。陈天石率百人，杀退了八千叛军，余部只活三人。”
“陈天石缺臂断腿死而不倒，撑锤而立，慑得对面千余敌军畏而不前。”
“此战后，刘濞势力殆尽，逃亡被诛。老夫为陈天石上表，请了一个亭侯之位。”
“可惜百般寻其后人，却无功而返。”
“原来如此，难怪周翁对帝车卫之事了若指掌，见到刺帝之剑，便知晓了我的身份。”
周亚夫感慨道：“当年听得陈老弟提起帝车卫，老夫也是深有感怀。想那始皇帝外有千万精兵强将，内有鬼神帝车秘卫，端的是铁桶金砖般的万世江山。”
“岂料始皇帝后渐昏庸残暴，兼之二世胡亥荒淫无道，大秦帝国山河日下，佞臣横行，民不聊生，帝车卫亦不再往日风光，逐渐被胡亥疏远。”
“及至胡亥被逼宫，二代巨门卫门首何言为尽忠义，用出神入化之易容术，化为胡亥样貌，被缢身亡。而胡亥却被巨门卫秘护遁走，不知是去了茫茫漠北，还是蛮荒沼泽，自此再无音信。”
“时也，命也。”夏东行闻言，长叹一声，接道，“巨门卫遁走后，赵高专权，盛极一时的大秦分崩离析。”
“帝车卫尽忠之主已失，又不愿追随赵高等叛臣助纣为虐，剩余四卫遂结伴隐于黑暗之中，再不露锋芒。”
“靠着禄存卫探得的珠玉财宝，我等帝车氏族寻了处偏远山村，化身农家商户，倒也过得逍遥富足。”
“谁知十四年前，异变陡生。”
“一支万人军队突袭山村，威逼我等交出嬴政秘宝。”
“然则，何来秘宝可交！”
“帝车四氏知晓被人告密陷害，即使真有秘宝交出，恐也逃不过灭族之灾。”
“因此全村数百人一边拼死抵抗，一边安排族中高手携幼子出逃，以图留下血脉根苗。”
“我背负着襁褓中的幼子夏忍拼死杀出重围，却眼看着长子、次子死于战火，跟其余三族也断了音讯，自此漂泊于世间，一边追查仇家踪迹，一边寻觅他族音讯，好似孤魂野鬼、怨灵游魄一般。”
“本以为剧变之时，天石叔不在族中，能躲过此劫，谁知……”夏东行强忍心头悲怆，面色并无波澜，周亚夫却看到，他紧握的拳头中已经攥出血来，血珠微微颤抖着，滑至拳腹，凄楚踌躇着不肯低落。
“东行贤弟莫要感伤，想必他族之人亦各有奇遇，日后还应有再会之时。”周亚夫出声安慰道，“只待愚孙买药归来，令公子之病便可缓解，还是安心等候便是。”
却不知，霍光那边，正遭遇了好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