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风俗，是老人死后停灵三天。
李家并不是很大的家族，人丁式微，向老太太一生儿女九人，死者6人，送出两人，只剩下老李一个人养在身边。
送出的一儿一女，儿子至今下落不明，女儿嫁在镇上几十年前才相认回来，如今也是花甲之年。
对于这个姑姑，李恋是没有太多的印象的。她说着李恋听不懂的方言，虽然脸上依稀可以见到似曾相识的模样，可是终究还是陌生。
老李对这个姐姐很是热情，对于一直渴望亲情的他来说，这个姐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同源而来的人。
老太太的一场葬礼，让他们两姐弟第一次有了相处的时日。
守灵到半夜，孩子们都受不住，由于老家一直没有人回来住，床也没有，被子也不够。邻居那里借了两床被子，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就挤在那里睡着。李恋和李华就穿着衣服坐在茅草上，靠着茅草睡觉。
倒也不觉得冷，就是一阵一阵的梦魇。
李志和李艳也先后赶了回来，一家人难得的聚在了一起。
李艳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她的光环太盛，李恋和李志无论怎么努力都跟不上她的步伐。老李对于李艳也是满心的欢喜。
他从小就喜欢李艳，李艳也确实争气。从小到大荣誉无数，获奖无数。每次老李去学校都是受到老师的追捧，所以在他心目中，李艳是他的骄傲。
李艳高考在即，这次也赶了回来。老李心里是欣慰的。
李艳依旧是一张冷冷的脸，李恋从来不敢跟她说话，对于这个姐姐，她又敬又畏。
李志和李华围着堂前棺木追着玩，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志拿起一根钉子在棺木上刻下了李华的名字。程小梅知道后破口大骂，老李对李志的这一行为也很生气。
赶紧叫了人来把名字那一块刮掉重新喷漆。
李志被程小梅打了一顿，这件事情李恋记得很深刻。
那时候李志在上初二，成绩不错，但是相比于李艳还是黯然失色。
因为他是长子，老李对他报以厚望，所以总是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不够优秀不够努力。
对于这件葬礼上的插曲，老李心里也是堵了几分，对他也是更加挑剔。
当然这都是后话。
停灵三天，无非就是道士每天的例行念经，还有各个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大人们才需要准备各种东西的采买，李恋她们还小，也没有特别多的事情需要她们去做。
她已经渐渐接受了奶奶去世的事实。
这三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出去游荡，没有人管她。她就像一个幽灵一般，游荡在房前屋后，细细回忆那些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
那些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可是逝去的人告诉她，这些永远不会再回来。
莫名添了一份伤感，李恋只觉得心里沉闷，常常对着里面人来人往还停着奶奶棺木的老家愣愣出神。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终于还是到了送奶奶上山的日子。
这一天阳光正好，一早开始忙忙碌碌，道士念了长串的吊词，李恋她们一个个去磕头上香，然后就是起灵。
八仙把奶奶抬起放进了棺木里，又用钉子订上棺盖，红布盖棺，白布缠身。随着一声起，八仙抬起了棺材，鞭炮开道，老太太的棺木就这么被抬着向山上走去。
从前门出来，绕过村里的小路，一路出村子，再到山脚下。老李抱着老太太的遗像走在最前面，年过花甲的姑姑和程小梅在棺木的两侧扶灵。
李恋她们四个人就紧紧的跟在后面，一直走一直走，就上了山。
山上已经挖好了墓穴，八仙把棺材放在一边，老李过来让李恋她们回去。
落棺，亲人不可见。
也许是怕亲人受不了最后那一刻，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永远的埋在泥土之下，那种痛苦太过于沉重，才会有了这样的习俗。
李恋只能和他们一起走在下山的路上，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别回头，朝前走。”老李在李恋背后，带着哭腔，声音嘶哑。
这是他的妈妈，最痛苦的人是他。
李恋心里一遍一遍与奶奶道别，脚下跟着众人下山回去。
人生总是在不断挥手告别，告别昨日，告别曾经，告别至亲至爱，告别自己的生命。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行人？人与人相识一场，不过就是我迎接你来，再送你走。
回到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收尾的工作，等到晚上，老家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
打扫卫生的时候李恋在收拾奶奶柜子里的东西，无意中翻到一条粉色碎花的短裤，伞布做的衣服，细细的针脚，她一眼认出，瞬间泪如雨下。
这么多天她不曾流泪。可是此刻眼泪却肆意滂沱，奔涌不住。
她的奶奶啊，真的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那里一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瓜子，两块饼干，还有一块被手绢包着的早已发霉的糯米糖。
这饼干和瓜子，分外扎眼，因为这分明就是她被带走后第一次回来时放下的。奶奶没有动过。
可是自从那次回来之后，程小梅再也没有带她回来过。而李恋也慢慢的习惯了在那里的日子，渐渐也不再那么迫切的想要回来。
再之后，老太太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老李把她接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哪一次匆匆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
李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奶奶就这么匆忙的走了，她留的东西还没有亲手交到李恋的手上。
李恋知道，奶奶什么好的都想留给她吃。她一定看见了李恋留下的东西，可是她舍不得吃，还想着李恋下次再回来，她想留给她吃。
可是狠心的孩子啊，再也没有回去过。
诚然刚开始是程小梅的拒绝，可是最后李恋真的忘了，真的不再提起。
也许长辈对待晚辈永远都是竭尽心力，她们的爱如水一般倾泻而下。而反哺的时候却永远都是逆流而上，这种力度自然相比前者万里无一。
李恋，她拿着那一块糯米糖，瘫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